“对不起,我只是,想试试……”这一刻许小言可能才被他意外的叫声从困倦中惊醒。
“你……”方卓欲言又止,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我没有拔掉,白头发根本拔不掉。”许小言道出实情,并摊开没有拿剪刀的那只手,伸给他看,“你看,什么都没有。”
“你今天怎么回事?”方卓说,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在生气。他难道不该生气么?她偷袭他,可怕的女人。
“我错了,我放弃,我保证不动你的白头发了。”许小言竟然主动投降,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她沮丧地把小剪刀扔在床头柜上。
他忽然有些后悔,那稍纵即逝的疼痛以及渐渐消退的酥麻,其实并不难以承受。这无伤大雅的戕害或许正是他希望的,他不正是以此,来确认自己仍是一个有感觉的人么?
七
他们参加过一次户外活动,爬长城,是豆瓣网上民间组织的那种。那阵他们刚开始熟起来。她兴致勃勃地约他,像无家可归的小狗在祈求你带它回家。于是他就出现在了这个平均年龄二十岁的团队里。那些孩子们,都像她,看上去总是很热。也许他生活中的冰,从那时起便开始融化了。其实这个时间点还可以再精确一点的,是回程时他们的大巴车出事故的时候。
这次不严重的追尾,也足以让全车的孩子们惊慌了,只有许小言突然亢奋起来。她大声宣布,我是护士。她还像个女红军一样冲向那个受伤最严重的女孩——尽管那也不过是显而易见的皮外伤,但血肉模糊的效果也很吓人。
女孩被冲撞甩向大巴车的一侧,一块剥落的铁皮划破了她七分裤下露出的小腿皮肤。创口很快涌出草莓果酱一般的血,那血又顺着女孩的小腿,流到地上,迅速变成黑色。孩子们看上去都不太好受,他们瘪着嘴,无动于衷又满腹心事地站在那里。
鲜血让方卓眩晕,也让他觉得奇怪,晕血的自己怎么会成为每日杀生的海鲜制品企业的商人呢?尽管他其实并不需要经常面对那些相貌奇异的海洋生物。
他没有留意许小言是如何找到车上的应急包、又如何熟练地处理完伤口的。直到许小言跟他说话,他才看见,她手上还沾着那女孩的血。
他相信整个旅程许小言其实就这一刻最激动,眼神放光,多么迷人。
“你不怕?”他问,但马上就意识到这是个蠢问题,她是护士。
“这有什么怕的?”
她突然想起什么,说,“实习的时候,我在重症监护病房,那才是,阴阳之间,那里的人都不算人,那才可怕……”
方卓实在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他想起,牙医诊疗台边的许小言,兴致勃勃地指给他看那颗刚刚被拔下来的牙齿——混在不锈钢盘里的一摊血水和几团血红的棉球堆里——他的牙齿,坏掉的牙齿,丑陋的牙齿。
他感到恶心,还有一种他不好意思承认的兴奋。那都是他的血。
她怎么毫不顾忌?哪怕他残破的牙齿和鲜血的腥气。他一厢情愿地以为,这不只是因为她的职业素养,而是她也能感觉到甚而也迷恋这种兴奋。
而她,竟然还看见了他身上最丑陋的部分——那颗坏牙。
他应该是从那时开始,感受到她的独特的。这世上大多数女人都是柔弱的,像见不得阳光的植物需要遮阴。许小言不怕,越猛烈的阳光越让她欢喜。
“你不弄一下吗?”方卓指着她手上的血迹,打断她,而她一直在兴致盎然地回顾自己在重症监护病房的英勇经历。
她拿出一包湿巾,用手术之前消毒双手的专业动作,清理自己。
此后,每当她的手在方卓的身体上拂过,他都会觉得自己满身血痕,并因此而快感加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