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婵后来见过他几次,他换了很多工作。铄石流金的夏天他在城市广场中心发传单,被广场保安追着跑进小巷子里避风头。他也在火锅城当过打工仔,任客人对他颐指气使。
夏夜依然是礼貌的夏夜,面对顾婵关怀的眼神报以感激,但无论他的境况多么窘迫,他仍然会一脸从容地对顾婵说:“我很好。”
可顾婵觉得他一点儿也不好,她自作主张帮他申请社区补助金,自作主张帮他填了很多份表格,那天她兴高采烈地跑去火锅城找他,将那些表格拿给他看——
她满心欢喜,收获的却是意料之外的冷淡应对。
夏夜盯着那些表单看了良久,而后将油腻腻的手在制服上擦了擦,伸手拿过那一堆表格,笑了一下:“谢谢你,但我不需要,我有手有脚。”
他的笑容隐藏着压抑的怒气,顾婵呆呆地望着他,不知如何是好。
从那之后,顾婵再去找他,总被他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推拒。久而久之,顾婵也懂得他的意思。他不喜欢她的怜悯,他避之唯恐不及。
再后来,夏夜换了手机号码。
顾婵一间间火锅店去找,也找不到夏夜的身影。
而她升入高三,起早贪黑地学习,脚步匆忙经过喧闹的操场,高一的女生挤在场边满脸通红地给打篮球的高个子男孩加油,粉红的气息击中了顾婵,让她莫名有点怅惘。
大概每个女孩子的青春都曾虚幻过美好的幻象,一旦有美好走近视野,便会自动将幻象落实,成为心头那点小心翼翼的念想。
冰糖和夏夜一度都是顾婵的念想。
而念想,从来都是拿来冥想的,近在咫尺的人与事,用不着念想。
八、久别重逢故人来
那之后的时间过得飞快,成长迅疾的顾婵往往无暇去顾及有如夜星凭空出现又消匿在她世界里的夏夜。她努力融入新的大学生活,积极参加各式聚会,她和总是给自己发天气预报的学长看电影、逛海滨公园。
她想,夏夜这个名字迟早会如湿润画布上一抹墨迹,随着雨过天晴,淡出她的世界。
但命运最奇妙之处,便在于它总在你不曾预料之时,显出一招出其不意。
某个周末,顾婵去家教兼职中心递交简历,在一堆翘首以盼的家长之中发现了一个出类拔萃的身影。侧影很是赏心悦目,顾婵多看了两眼,夏夜正好转头,就这么阔别重逢。
“我办了个英语补习班,来和这边负责人谈合作的事情。”
草草寒暄后,面对顾婵疑惑的视线,夏夜从容地解释。
顾婵一脸欲言又止和难以掩饰的好奇,夏夜显然也洞察出她神情中的不可思议,解释道:“我前两年去上海,给一家外贸公司打工,特意去学了英语,攒了点钱,又想念书了,就回来一边创业,一边准备成人高考。”他耸耸肩,看似乐观了许多。
难怪,少年曾经被苦难和现实所压抑的光芒,现在绽放倒也不晚。
夏夜给她留了号码,示意自己有事先走。顾婵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那股说不上来的怅然环绕着心悸席卷心头,她突然说道:“夏夜,我英语六级还没过呢。”
夏夜回头,迟疑片刻后,问道:“要我给你点建议吗?”
他说话永远带着礼貌性的笑容,隐含疏离与警惕,这些年来,没人能走进他的心。
顾婵莫名怅惘,又松了一口气。
她这才确定,自己是真的想抓住点什么的,旧时光里那些没能说出来,也没能实现的遗憾。哪怕早已过了天真的年纪,还是对那点无疾而终的念想很是挂记。
九、爱情只能是爱情
夏夜身上有股光华,哪怕少年时最尴尬的处境里也不曾被消磨殆尽。
顾婵以前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气质,现在她觉得夏夜有点像松树,不抢眼却耐看,不卑不亢立在那儿,怜悯和同情对他来说是空洞的,因为他根本不会被风摧毁。
他接受得了贫瘠现状,也敢于做不切实际的梦,他眼神里有股韧劲,有种无坚不摧的力量。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力量,夏夜考上了顾婵学校知名的导演系。
那个周末顾婵说要出去庆祝,和夏夜约好在校门口见面。顾婵特意打扮了一番,换上了并不习惯的短裙和高跟鞋,还给夏夜准备了礼物。
约好的时间是傍晚,等到将近八点,顾婵忍不住给夏夜打电话。
夏夜那边一直忙音,隔了好久他才仓促接起来,他在电话里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啊顾婵,我给忘了,就跑去参加一个网络剧的面试了。”
顾婵愣了愣,夏夜接着说道:“改天请你吃饭赔罪啊,马上就轮到我了,我挂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