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艾叶是10年前。她是景德镇人。
我们偶尔一起吃饭,记得那时,艾叶最常说的是,其实我需要的真的不多。她在广州已呆了近十年,在外企干到了主管级,该有的也有了,可是她好像总也不快乐。她曾推荐我看陈丹青的书《退步集》,现在都在谈进步观,谈日新月异,每天要变,变,变,紧跟潮流,加速前行,好像只有这样才叫进步。对于大家都去追随的事,你是否要打一个问号?她欣赏那些急流勇退的人,敢于放下,去追随自己的梦想,这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艾叶是我见过的最不紧跟潮流的人,总在流行之外。但是一走到人群中,她就可以脱颖而出,比如在路上被人拦住,问衣服哪儿买的,看着真漂亮。她的头发多少年不染不烫,自然长着,乌黑漆亮,最本真最美,好像没什么需要大花钱的地方。
艾叶一直未婚,这在我是个谜,一个并非女强人也不是事业型的女人却选择单身。一天,公司联欢散场后,艾叶破例喝了点酒,她跟我讲了个故事。
十几年前,她有个恋人,八十年代的恋人,真的可以称得上恋人,他叫吴斌。她给我念了一首诗,诗里大概有这么两句:请代我向母校的凤凰花问好,请代我向情人路的白皮树问好,请代我向图书馆的木地板问好……
“你相信吗?当时我们互赠的所有东西都是自己亲手做的。我喜欢送他杯子,那时候还没有陶艺室什么的。我因为从小在家里耳濡目染,回老家时一次烧几个杯子带过来,款式色泽都是自己设计的,老的旧的原始的感觉,在特别的时候再慢慢地送给他。他喜欢用深蓝的皱纹纸给我设计耳环,真的好别致。每次都让我惊喜。大概就是那时我开始喜欢穿白衬衣了,因为那很配纸耳环,都是干净的简洁的。母校那时有一间老教室,发黑的老木地板,偶尔阳光透进来,空气中有灰尘的气息。我们喜欢坐在地板上用手工杯子喝水,阅读,听音乐,默默无声,那时的爱情就像默片吧,古旧的,却色彩斑斓诗情画意。艾叶顿了顿,拢了拢头发,我注意到了她端水杯的姿势。“后来,他一个伯父要他出国留学,因为他是这个大家庭中唯一的男孩。听说他后来经商了。再后来……多少年了,我们一直未再有联系。15年了吧,不知他好不好。前年,我回了一趟母校,他在国外,没回来。在聚会上,我念了这首诗,‘向母校的木地板问好’,念着眼泪就流下来了。我想起了当年……”
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的关于爱情的故事。因为它是清澈的,有青花瓷素雅古旧的气息,虽然并没有结局。可是后来发生的事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艾叶带我去过一次景德镇的古瓷器村,那天她穿着素白长衫,头发挽起,她捏泥巴烧杯子时,样子真好看。阳光散淡,一条清澈的小溪穿城而过,我们坐在溪边喝一壶茶,风在林梢鸟在叫。我笑着说:“你好像更适合待在这里。”她也神秘地笑:“这是我未来的打算。我正打算退回到小城市生活。做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喝茶读书,了此一生。到时不要感到奇怪。”我笑笑,艾叶是独特的。她的任何决定我都不会感到奇怪。
两个月后,艾叶过来找我,表情却很不平静,我以为她是说辞职的事,但这似乎不像是她的风格。“他今天给我打了电话。他回来了,两年前就回国了,找了我好久。”我知道他说的是吴斌。他结婚了吗?这才是我要问的。她肯定地点点头。我沉默了。艾叶也沉默了。
在吴斌约她见面时,她让我陪她一起去。这是我第一次见吴斌,他符合我的想象,身上没有脱掉文人的气质,刮得铁青的胡子,干净的灰条纹衬衫,眼神是温暖的。有中年男人难得的清瘦。我注意到他的手,细长的手指,夹烟一定很好看,这是艾叶曾说的。看着他们,我想到的是他们坐在教室的木地板上用手工杯子喝水的情景,一转眼时光已过去了很多年,这样的时光倒流连我这个局外人都感到心潮难平。
艾叶没有想象中的不平静,她缓缓地说话,用手把玩着杯子,慢慢地说起自己的近况,只是我很细致地看到她端杯子的手在微微地抖动,她在掩饰。而吴斌却有着与身份不相称的局促,我看得出他同样难以平静。他望艾叶时那种暖暖的略显忧伤的眼神。吴斌说女儿在国外读书,他和妻子5年前已分开,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好像只是女儿。本来早要分开的,只是要等到女儿长大一些。前两年回国,现在已是一家大进出口公司的股东,做着跨国生意。他一直在找艾叶。
艾叶没有说什么。她只是想做小镇瓷艺工作室的素心女主人。两个人是平行线,各不相干了。
一段时间后,艾叶告诉我,已处理完了一切事宜,准备回景德镇了。她坚持不让别人送她。放下电话前,我问吴斌找过她吗?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的选择与他无关。都是过去的事了,他有他的生活,而我也有我的选择。
一个月后的国庆长假,艾叶打电话,邀请我过去看看她的工作室。
艾叶的工作室选在离景德镇大约十公里的地方,老房子,她没有作任何装修,只是把窗户开大了,四面环树,植物就是最好的装饰。早上睡到自然醒,用溪水洗脸,一边坐在院子里慢慢地吃早餐,一边在脑子里构思上午的作品,生活恬静,让人心安。两只古老的青花瓷碗,摆在卫生间里放香皂,坦然处之,它的珍贵才会归顺与人。
我和艾叶一起吃饭,很简单的饭菜,用的碗却很别致,朴拙、乡野。四面青翠,下着小雨,一顿饭也有了禅意。
月色清凉,晚上我们一起去散步,慢慢走回去,推开窗,再泡一壶茶,拉灭灯,月光流泻在地板上,她突然说,吴斌来找过我。我一惊。艾叶望着我笑,“我很意外,他是怎么找来的。他只说来江西谈笔生意,顺路来看看我。”她说,吴斌来的那一天,月色也很好,他们就坐在小溪边喝茶,她亲手做的杯子,像多年前一样。她给他温壶,泡茶,洗杯子,亲手做的小零食话梅黄豆装在瓷碗里佐茶。他们聊天,他望着她沉默地笑,谈了些什么,她都忘了,像是一个时间的轮回。好像喝了四壶茶,茶都喝淡了。她安排他睡楼下,第二天清晨起身,却发现他一直坐在小溪边,他说:这么好的夜晚,舍不得睡去。艾叶笑了。
我迫不及待地问她,结果呢?她摇头:“我没有任何态度,我们是不可能的,他不可能来这里,而我,不可能放弃我想要的生活,这就是答案。”
让我没想到的是,四个月后,艾叶却邀请我去参加她的婚礼。天,这是本世纪我最感到意外的事。那自然也是一场我目睹的最特别的婚礼,艾叶穿着自己设计的白袍,插一朵安静的红色雏菊在耳边,吴斌穿的衣服也是艾叶设计的,我从来没见过穿灰色长袍的吴斌,很好笑,他却开心得不得了,微笑像要溢出来了。
那天晚上,天已有凉意,我们在院子里烧着火盆烤粑粑,喝茶。艾叶为吴斌温壶烫杯,一副小媳妇的模样,她像是一朵纯白的花朵,在他的眼神里温柔地沉沦。那是我见过的艾叶最漂亮的模样。多少年了,他们以这样的方式走到了一起。吴斌端起艾叶为他亲手做的杯子,慢慢地说:遇到艾叶,是上天对我的嘉奖。是的,上天会嘉奖那些有所坚持的人。天下大事/无始无终/哗的一声/这一生/就淌光了,这是仓央嘉措的诗。念着,是会让人落泪的。
婚后,吴斌大宗的生意都交给了别人打理,算是净身出户,代价是让出了大部分股份。他现在和艾叶一起搞了一个陶艺工作室,搞一些交流活动,他说,挣钱他没考虑太多,他要挣生活。他们退回到了小城市,过起了退步生活,艾叶说的一句经典的话,喝了茶,人就像花儿一样慢慢绽放。这真的很好。
- 看不过瘾?点击下面链接! 【本站微信公众号:gsjx365,天天有好故事感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