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娜很快发觉我的心不在焉,她以为我累了,让我休息会儿,洗了水果让我们吃。
趁着她离开,我走过去蹲在孙嘉遇身边:“孙嘉遇同志,可以问个问题吗?”
他看看我:“你又出什么幺蛾子?说!”
“为什么你的同胞对你评价不高,妮娜和瓦列里娅却说你是好人?”
他点起一支烟,眉宇间似乎有寂寥的神色一闪而过。
我在微微惊讶之后,随即嘲笑自己神经过敏,他可知道寂寥是什么意思?
然后他答非所问:“她们没有算计过我。”
话很绕,我却听懂了其中的逻辑:因为她们没有算计过他,所以他也善待她们。
我低下头,过一会儿问:“那我呢?”
“你?”他捏住我脸蛋左右打量一阵,“心眼儿太多,我怕你。”
我感觉被得罪,立刻撅起嘴,站起来回到钢琴旁。
他一直记恨着那件事,在他受伤的时候,我因为瓦列里娅躲了他半个多月。
孙嘉遇追过来按着我的肩膀:“生气了?”
我咧咧嘴没说话。
“又快考试了对吧?” 他扯起不相干的话题。
“嗯,还好,专业课五月初开始。”
“那你好好用功吧,我明天开始恢复业务。”
“啊?”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是说,以后我白天不在家,你不用那么辛苦了。”
我吃一惊:“这才不到两个月,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小心落下后遗症。”
“行啦,我知道了。” 他做出不耐烦的模样。
“你甭大意,我可是认真的。”
他在我身边硬挤着坐下,扯扯我的马尾巴,“白饶两个月的享受,已经够本儿了。再赖在家里,你肯定要造反,我心里明白着呢。这年头,无怨无悔的人比大熊猫还稀罕。”。
这样坦白,我反而不好意思,嗫嚅着说:“再休息一段日子吧。”
他拍我的头顶:“不挣钱怎么养得起你?你们艺术系的学费,他妈的简直是天文数字。等我再做两年,就金盆洗手带你去奥地利。”
我心头“扑”地一跳。他说过,这辈子不会结婚,那这算什么?承诺吗?
“为什么去奥地利?”
“因为我喜欢滑雪。哎,你会滑雪吗?”
我摇摇头。
“有机会我教你。” 他兴奋起来,“你想想,一骑绝尘,周围什么人都没有,只有风从你耳边呼呼刮过,那速度,那刺激!”
我顺手抹过琴键,发出一片乱七八糟的声音。
原来如此,真没劲!
晚饭后和妮娜告别,她拥抱我,在我耳边轻轻说:“男人最怕的,是说我爱你三个字,给他时间。”
我微笑,她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可惜她并不了解真正的孙嘉遇。
他那样的男人,不会为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或许只有那种蜘蛛精似的女人,才能完全降伏他。
回城的路上,孙嘉遇接了个电话,他嗯嗯啊啊对付完,收起电话对我说:“妞儿,过来过来,给大爷笑一个。”
“神经病。”我扭身躲开他。
他笑了两声,一脸神秘:“你可记住自己说的话,回家以后甭后悔。”
我很快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家里客厅的地板上,到处扔着包装纸盒和厚帆布,还没有清理干净。二楼书房的正中,立着一台通体乌亮的钢琴。
我把拳头抵在嘴唇上,压住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叫:“我的?”
“对,你的,喜欢吧?”
我放开他的手,跑过去掀开琴盖,轻轻抚摸着雪白的琴键,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
他靠在门上看着我微笑:“你好好用功,就手儿也看看,奥地利有没有合适的学校。我跟妮娜商量过,等你上完预科,钢琴练得有点样儿了,就帮你录盘带子,推荐到学校去。”
“真的?”
他满脸无奈:“我这人再不好,说话算话总还是个优点吧?”
我跳过去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左右开弓吧嗒吧嗒亲了七八下。
“别别别,瞧这一脸口水!”他还使劲绷着,装模作样地皱紧眉头:“你先甭乐,我有条件的啊。”
我依旧沉浸在兴奋中,随口道:“你说。”
“以后不许再见那个小警察。”
犹如一瓢凉水浇下来,我因为兴奋而发烫的脸颊顷刻冷却:“为什么?管着吗你?”
“我管不着你谁能管你?”
“谁也管不着!凭什么呀,我们俩就是普通朋友,你凭什么干涉我的自由?”
“不凭什么,我就得管你!”
我气得跺脚:“你一男的,能不能好好说话?为什么总得给个理由吧?”
“没理由,就是不许见他。你要是热情无处发泄,你们学校里那些个小男生随你挑随你造,就他不行。”
孙嘉遇挺大一人,蛮不讲理的时候,也象小孩儿一样急赤白脸,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我摔上卧室的门,赌气一晚上没跟他说话。
但是安德烈打电话来,我犹豫很久,还是跟他说:“安德烈,我不能和你出去了。”
他不出声,过很久说一句:“是他不让你见我吧?
“嗯,他不喜欢看到我跟其他男人交往,他会不高兴。”我胡乱找着理由。
安德烈似乎在冷笑:“真是这原因吗?不因为我是警察?犯罪科的警察?”
我被他说中心事,颇有点儿不安,因为我也有同样的猜测。
安德烈问:“他爱你吗?你又真正了解他多少?”
我回答不出来。
这是安德烈第一次对我说这种话,以前他绝口不提孙嘉遇的任何事。
“玫,他配不上你,完全配不上你。你……多保重!”他微不可闻地叹息,轻轻挂上电话。
一声细微的咔嗒,耳边随即传来嘟嘟声,我握着话筒失神半天。
遗憾是有的,但我只能这么做。理解不了脚踏两只船的心理,那样踌躇徘徊,只说明一个问题,两个都不爱。
第六章
明天啊,我将坐在炉火边忘怀一切,而只把亲爱的人儿看个不停。我们将等待时钟滴嗒作响,从清晨到夜晚,等待午夜让嘈杂的人们散去,那时我们将不会分离。
--------------------------------------------------------------------- 普希金 《冬天的道路》
孙嘉遇的腿伤痊愈,已是三月中旬。北京的街头,此刻应该是新绿初绽,桃花灿烂,奥德萨却依然冰天雪地,但从黑海吹过来的风,已柔和了许多。
他在张罗人马去喀尔巴阡山,号称今冬最后一次滑雪。两个多月的禁足,几乎把他憋出毛病。
我劝阻不住,有点生气,一边收拾行装一边嘟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很有兴致地研究我:“你说,这女的是不是一有了主儿,都变得啰啰嗦嗦的?你才多大呀,怎么跟我妈一样?”
“讨厌!”我扔下箱子开始罢工,“我不去了,您爱谁谁!”
“诺瓦瓦利斯卡也不去?”他似早就号准我的脉,慢悠悠地发问。
我象被捏住七寸,什么也不说了,老老实实重新开工。
诺瓦瓦利斯卡是乌克兰着名的小城,距离我们要去的喀尔巴阡雪场,只有两百多公里,盛产民间音乐家,我慕名已久。为了这个小城的风情,还是值得跑一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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