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一个人爱我如生命(53)

时间:2016-04-21 16:21:04 

孙嘉遇躺在那儿,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暗红色的血迹依旧在透过绷带往外沁透。

他身上如何我看不到,因为严严实实盖着被单。乱七八糟的管子和电线从被单下面伸出来,各种颜色的液体正通过那些透明的管子流进他的身体。

他的左手却被铐在头顶的床架上。

“伤得很严重。”安德烈脸色阴沉,声音里有无以言表的沮丧,“当时有其他嫌犯受到刺激癫痫发作,值班的警察才赶过去,否则他就被人当场打死了。”

我的脑子里象飞进一群黄蜂,一直嗡嗡响个不停,眼前除了他的脸,只剩下一片空白。

“嘉遇。”我单腿跪在床前,低声叫着他的名字。

他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

我知道他听得到我说话。我贴近他:“你能过去的,多少坎儿你都过来了。”

他铐在床栏上的手略动一动,我连忙伸手紧紧握住。

安德烈在一旁催促:“时间到了,我们走吧。”

我只当没听见,凑在他耳边说:“嘉遇,不管付什么代价,我都要让你出去。”

他身子轻轻一抖,手指蓦然收紧,猛地睁开眼睛,口型是一个清楚的“不”,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摇头,忍了多时的眼泪飞溅而出:“不,不,我不想再听你的话。”

他的目光凝结在我的脸上,象关了电源的电视机屏幕渐渐黑了下去,眼中的焦点消失了。

“嘉遇?”

他的头歪到一边。

床头的仪器开始发出尖利的告警声,护士按着对讲器大叫:“医生!医生!”

安德烈把接近疯狂的我拖出监护室,我无法反抗他铁箍一样的双臂,只能拼命踢他的小腿,“他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铐着他?你们有没有良心?”

他忍着疼用力按住我:“玫,你冷静!”

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他推进手术室,两扇大门在我眼前无情地关上。

时间仿佛被凝固了一样,许久纹丝不动。

我呆呆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右眼下的肌肉不受控制地跳动。安德烈走过来挨着我坐下,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我想对他笑笑,却连嘴角都提不起来。四周乱遭遭的,耳朵里灌满了各种声音,金属器械的碰撞,医生护士偶尔的谈话,仪器的嘀嘀声……

那些声音忽远忽近,我不能理解它们的意思,也懒得去一一辨识。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内忽然传来某种仪器拉直了的尖叫,我听到炸了窝一样的嘈杂声,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大声喊着:“一,二,三……”然后是连续不断的砰砰声。

砰,砰,砰……

一声接一声,如同重锤砸在我的心脏上。

“上帝!”安德烈手中的纸杯落地,咕噜噜滚出去很远,咖啡液泼在地板上,就象干涸的血迹。

“那是什么?”我茫然地问。

“电击,他们在做电击。”

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进入我的耳朵,却象雨点打在油布伞上,蓬蓬响着四处迸溅,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下午四点的时候,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两个便衣警察过去和医生说话。我也想上前,却被安德烈紧紧拽住。

远远地透过人群,我只能看到孙嘉遇的脸,在透明的氧气面罩下,颜色惨白得不像真人。

“安德烈,请你放开我,我可以控制自己。”我试图维持平静。

安德烈根本不听我的,手指扣得更紧。

他的同事走过来:“他不能再见任何人,你们回去吧。”

安德烈慌忙站起身道歉。

那警察看着我摇摇头,又对安德烈说:“安德烈,我看她快要不行了,她需要休息。”

我坐着不肯走,安德烈没有办法,只好等我情绪稍微平复,才采取强制手段带我离开医院。

外面的天色阴得厉害,厚厚的灰色云层集结在北部的天空,空气中蕴藏着暴风雨前的反常宁静。

他为我打开车门,我愣愣地站着,身后似有个钩子拖着我的脚步,我抬不起腿上车。

“玫。”他想拉我的手。

我一把抓住他,就象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扯着他的衣袖苦苦哀求:“帮我,安德烈,我要让他出去!”

“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帮到你。”他慢慢拨开我的手, “对不起,我是个警察。”

“警察?你们警察都是狗屎!”我在伤痛之下突然爆发,“明明一个垃圾国家,还要口口声声公正和民主,告诉我,你们的民主和公正在哪儿?如果不是警察局收了别人黑钱找他麻烦,怎么会有今天?如果不是有人故意放水,看守所里怎么会出这种事?我们送的那些钱呢?都拿去喂了狗了吗?吃了原告再吃被告,你们比黑社会还要无耻!”

安德烈愕然地看着我,英俊的脸上出现一种痛楚的表情,混合着伤心和失望,他看我很久,然后低下头,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我楞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追上去一把抱住他的腰,“对不起,安德烈,我说错话。”

这些难熬的日子,也只有他陪着我逐日挨过。

安德烈一动不动站着,终于艰难地开口:“你说得对,这真是个肮脏的行业!”

他用力掰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发动车子离开了。

我已经完全脱了力,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后来就起风了,硕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从天上落下来。我在雨地里站着,无言地仰起脸,狂风挟带着暴雨打在脸上,虽然象鞭子抽过一样的疼痛,却分明能减轻心中无以名状的煎熬和痛苦。

有人撑着伞从身边匆匆跑过,回头看我几眼,眼神完全象在看一个疯子。

直到一辆越野车在不远处停下,司机下车把雨衣披我身上,连搂带抱地将我塞进司机副座。

“邱哥……”我象见到亲人,到底哆哆嗦嗦哭出来。

“别怕,我们这就去找罗茜,一定能救他出来。”邱伟专注地开车,神色异常凝重。

我们坐在罗茜家的会客室里,把来意通报之后,她还是晾了我们半小时才出来,身上披着一件桃子粉的浴衣,象是刚刚午睡起来。

只听邱伟说了两句,罗茜就板起脸:“我早就说过,他的事我不会再管,还来啰嗦什么?你们还是爷们儿吗?”

邱伟把脸扭到一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却不肯说话。

她站起身,不耐烦地说:“你们走吧。”

我看看邱伟木然的神情,急得直接跪下了:“姐姐,求你!现在只有你能救他!”

罗茜脸色铁青哼一声:“甭来这套啊,没用!”

我紧紧抱住她的大腿,仰起脸几乎声泪俱下: “姐姐,只要他还在里面,那些人就有机会再来一次。” 心情激荡之下,我说得语无伦次,“他现在还用着呼吸机……”

罗茜抬起头看着邱伟:“她在说什么?”

邱伟站起来:“嘉遇昨儿晚上进了医院。”

“他病了?”

“不是,外伤。”邱伟说得很平静,“我刚去警局问了一下,一共七处通透性严重外伤,四处骨折,那些人用的是铁床腿和削尖的木棒,压根儿就没打算留活口。据说警察进去的时候,墙上地上血喷得到处都是。人还没送到医院就停了呼吸和心跳,前后输了将近五千CC的血……”

我失神地瞪着他,嗓子眼里一股腥甜直翻上来。我不明白他怎么就能如此冷静地吐出如此残忍的词句,它们简直象一根根尖利的冰凌刺进心口,生生把我的心剜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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