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是去年结的婚。
去年春季来得晚,四月间恰好紫薇盛开,小粒的花瓣贴梗盛放像紫色的火苗吞噬枝条。叶子是心形的,我摘了一片放进你的礼服口袋。你还没来。你的白色礼服搭在庭院的椅背上,使整个花园都有了温和而洁净的气味。
我坐在院子里等你,裙子上落满樱花。
1
以前,大概很久很久以前,祖父在院子里种桔梗、月季和茉莉,围墙上爬满蔷薇和凌霄。自从那棵芭蕉死于一场寒冬,院子里的树只剩一株大大的紫薇。我自小沉静极了,像个哑巴。晴好的日子坐在树下,看天看树看蝼蚁生活。那时候,空气像水一样,天空是一匹新染的蓝缎子。
邻近有一条河流,狭窄而悠长,终日湍流不息。岸边生着大丛的樱草,听说那是我母亲喜爱的植物。我母亲早已经不在了,如果她还在我身边,或许我会长成欢快的孩子。
透过紫薇树繁密的叶子,能够看到河对岸三楼房间的天花板。天花板上的灯是鱼形的。有人在房间里拉小提琴,讲电话,同旁人说笑,有时把袜子和球鞋晾到外头。他的手指很长。
那时我还分不清哪一个是你。
我以为统统是你,拉小提琴的是你,有长长手指的是你,笑得很大声的是你。
你的笑声穿过空气,闪烁着光芒般鲜明地充满天空。我穿着绿裙子坐在树底下,用犬齿细细碾碎酢浆草的叶子。这样,我的整个窥探都弥漫着草的清香和酸涩。
太阳光很烈,直直地晒着脸,照得人身体内部仿佛盛满了阳光。
2
我是先认出枳的吧。
又瘦又高的枳经过我身边,他的长头发卷曲,落在肩膀上很漂亮。他垂着头大步流星地迈着步子,鼻子里轻轻哼着那支曲子。常常在树下听到的那支小提琴曲,就这样被风吹到我的耳朵里。
枳的腿很长,我不得不跟着那支曲子飞快地走。当我跑过长长的弄堂和繁华街道,枳回过头对我说:“跟那么远的路,不觉得渴吗?”
“我请你吧。”他折身在便利店买了两杯仙草。仙草原本是苦的,店员放太多蜂蜜和薄荷水,喝起来像止咳糖浆。当枳安静地坐在我身边,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与轰轰烈烈的笑声联系起来。他静得就像一丛海藻。
可是我仍然啊,以为枳就是你——笑起来大声又放肆像个小孩的你。
落日炽热蔷薇盛放而时间重新开始流淌,那个傍晚我追着的其实是你吧。
3
不知何时我习惯了身边有枳的日子。一起看书,散步,甚至交谈的节奏都一样。
他的小提琴曲常令我回忆起树下度过的人生。
原本我紫薇树下的人生漫长极了,即便明明坐在满是植物气息的微风里,却仿佛正行走在漫长公路——两侧都是荒漠,走一小时与走上一年,周围的景物一色一样,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一个标志物。这段没有起点没有终点甚至没有过程的路,走起来真是又长又寂寞。
“我数到了二十四颗星,明天我要数更多。”我倚在露台上,向着夜空指指点点。三楼的露台比我想象中要大很多,很空很干净,种着一盆仙人掌。
“对了,我弟弟明天回来。”枳忽然说。
“弟弟?”
“那家伙半年前旅行去了,刚才打电话来,说是明天中午的飞机到。”月光浅淡,枳握着琴弓的手指又细又长,这就是未来将成为小提琴家的人才会有的手指吧。
“要去接机吗?”
“接机?会被他耻笑的吧。再说,那家伙很会照顾自己。”
曲子又停了下来:“说起来,大多数的人对于喜欢的,总是难以忘怀的吧……”
“嗯……?”我听得没头没尾,心里并不太清楚他的意思,却也模模糊糊地应了。
枳仍自顾自说着:“……似乎没什么逻辑——因为喜欢上某个人而独自去旅行,明明是任性的小孩行径……”
“事实上是因为不敢表白所以逃避吧。这家伙,平日里神气活现,说不定对方压根儿就不知道这回事儿,我猜。”他笑起来,满是手足亲厚的语气。
那是我第一次听他提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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