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如果不是阿雪打电话给我,我还不知道8月已经来了。
我穿着睡裙,顶着一头乱发去开门,阿雪拎着两包食物撞了进来:“阿绿!你不想活了啊?”
我本来以为她下一句要鼓励我振作起来好好生活,哪知她一屁股坐在我的床上,神情特别兴奋地跟我说,今天约了一个极品共进晚餐。
“我以为你是来安慰失恋的朋友的。”我从她拎来的袋子里找出一包薯片。
她这才不笑了,只打量了我一圈:“我以为你已经自暴自弃够了。”
我默然地摸了摸一脸“失恋肥”,还是把薯片放下了。
宋与我,是在大四的尾巴相识的。我没有说相识相恋,主要是我们一开始的关系,就是我对他死缠烂打,他对我不闻不问。可当我下定决心重新做人的时候,他又会佯装无事地打电话给我,请我出门喝咖啡。
当时已经从宿舍搬出去的阿雪总是对我唉声叹气,说我矜持了整整四年的女神气场,终于还是晚节不保。
宋没有特别高,也没有特别帅。成绩不好,可是情商很高。大三开始就在外面开工作室,大四的尾巴上,那些青黄不接的幼稚男生还在面对人生彷徨的时候,宋开着一辆吉普高调地出入校园。如果是拼爹就算了,可他完全是靠自己点滴建立起光鲜亮丽的生活。
我对此肃然起敬。
起敬以后,就是泥足深陷的迷恋。
散伙饭那天晚上,我给自己灌了特别多的酒,意识还清醒,但是总算有借口耍酒疯。我跑到厕所大吐特吐,然后哭着给宋电话:“我今天散伙饭。”
他那边特安静,然后回复我一个安稳的“嗯”。
我急了:“宋你就是一混蛋!你告诉我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我,有没有喜欢过我!”
哪怕是喝到吐,我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依旧保持着一种奇异的清醒。前面的问题可以称得上是质问,可是后面那个“过”,就是在给自己找后路。哪怕他说喜欢“过”,我也能强迫自己从幻想里走出来。
可是宋是谁啊,他的声音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夜晚里特别有力量,他说:“阿绿,你乖,别喝了。早点回去休息,好吗?”
我晕乎乎地说好,然后被阿雪扛回宿舍。
后来再看那天晚上的照片,有些人的表情踌躇满志,第二天就要踏上出国留学的飞机;有些人的表情幸福满溢,当天已经领了毕业证又领了结婚证;大部分人既伤感又希冀,只有我,红肿着眼睛,一脸失意落魄,不堪回望。
一周后,宋结束工作室,去北城发展,我拎着包,在一众好友的“怒其不争”中追随而去。
我去给宋打工。
当我站在宋的面前说“嘿,你还招人吗?”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一向铁石心肠的他,也有一瞬间的动容。
然后他笑着点头,说“荣幸之至”。
当天晚上,他带着我出去吃烤串。大半夜的北城灯火通明,到处都是热闹繁华,我一边傻兮兮地吃烤串,一边看他灯光下英俊的脸。
他说,阿绿,我爱的女孩子在这个城市,她是个真正的公主。我想娶她,就得建造一个王国出来。谢谢你愿意来帮我,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被烤串上的辣椒辣出了眼泪,一边灌了一口酒一边对他说没问题。
可心里滚烫地疼,忍不住骂自己,你现在知道傻x两个字怎么写了吗,照照镜子就知道了。
在故事的开始,他是王子,我却不是他的公主。
02
我被强行换了衣服,披着湿发跟阿雪出门相亲。据说对方是机师,帅到天怒人怨。
阿雪一脸红光。
我坐在她身边将餐纸递过去:“擦擦口水。”
她扯过纸巾,白了我一眼:“等会儿别发病,给老娘正常点。黄了我的好事儿我烧了你的狗窝。”
我怂了个怂。
机师来了,果然帅,一双桃花电眼瞬间就电到了阿雪。饭后两人愉快地决定换个地方继续聊,丢下我一个人继续把牛排切切切,吃吃吃。
吃到一半,又矫情地掉眼泪。
现在说起来当年我对宋的痴迷,如果不是他有意放纵,我怎么会那么不可自拔。
他喜欢吃西餐,每次带我去餐厅,都会替我收拾好食物,将牛排切成丁状,再一脸宠溺地递给我。
我每每想要找服务生要双筷子的冲动,都被扼杀在摇篮里。
跟宋创业的日子又苦又甜。我每天顶着30多度的大太阳站在广场上发传单,宋拎着电脑跑到各个创业咖啡厅寻找天使投资人。
那天我抱着一沓没发完的传单回到办公室,一身汗水淋漓,晒得又黑又红。一推门就看见一双长腿靠桌而立。
女孩穿着T恤短裤,长发微卷落在肩膀上。皮肤又白又细腻,眼睛很大,笑起来甜腻腻的:“这是阿绿姐?辛苦啦,快进来吹空调。”
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是老板娘请来的家政人员,阿绿姐。
宋却没有说话,默认了女孩的主人姿态。于是我知道了她的身份,她是他的公主。
我默默坐在工位上吹空调散热灌水。
女孩坐在宋的桌子上,轻声跟他说笑。原来她还未毕业,体育学院舞蹈系。正和富二代男友吵架,要宋下次一定要帮她出气。
宋笑,点头承诺。
大约半个小时,女孩离开。
门外有黑色豪车来接,驾驶位上走出来一个英俊的男生,拉过女孩就是一个长吻。
宋站在门内,看着他的公主。
我站在宋的身后,看着他。
他是她的备胎,我是他的备胎。
这世界上的爱情故事,是最公平不过的。
他欠了你的,总有人会替你讨回来。
03
吃完饭,我从意大利餐厅走出来。满街灯影里,只有我是一个人。
公交车上的视频正播放陈小春和应采儿对视一笑的片段,他站在台上唱歌,她站在台下搞怪。
全世界都在晒幸福。
我又想起来宋。
我为宋做过的这辈子最不要脸最要命的事情。
本来我已经睡得死死的,一天的奔波早就榨干我所有的体力。凌晨时分,我最爱的宋给我电话,叫我起床快点去他家帮忙。
我租住在一个楼房的地下室,这会儿才发现窗外雷雨大作,唯一的半个窗户已经被雨水哗哗覆盖。我像坐在一艘沉船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下雨的夜晚,地下室又潮又冷。
可想了一会儿,我还是披上衣服起床。去找宋。
他从来没有向我求助过,这是第一次。
到了宋家里,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公主跟富二代男朋友出去玩,惹人围攻,被丢在了酒吧。公主躲在洗手间哭着给宋电话求救。宋把她带回家,可她一身狼藉,需要有人帮忙收拾。
以宋珍爱她的程度,自然不会趁人之危,在这个时候唐突她。
于是想到了我。
我走进宋租住的精装两居室,路过浑身是伤的宋,走到床边去看她。
她眉眼精致,哪怕是淋了雨水花了妆,也依旧是个难掩娇憨的美人。我伸手去拉她的被子。
身后宋忍不住叮嘱了一句:“轻点……”大约是看到我也湿着半个裤管,终究没敢多做要求。
我轻手轻脚地帮她收拾一身狼藉。
等我要走,宋已经赶不及进房间看她。
房门打开,寒冷的雨气扑面而来。里面传来宋惊喜温存的声音:“你醒了。”
我走出去,突然又想起来白天那句“阿绿姐”。
我不是像帮佣,我是已经成了帮佣。
我失魂落魄地回家,却在地下通道的楼梯处差点滑倒。
伞和包滚落下去。
我抱着扶手惊魂未定。瞬间被大雨淋透。
我坐在原地对自己说,阿绿,这是你这辈子做的最不要脸最要命的事儿。
第二天,宋打电话告诉我。会有人去办公室收物业费。他要照顾她,让我去一趟,然后就可以休息了。
我顶着高烧跑去办公室等着交物业费。
可我没等到物业,却等到了一脸憔悴的宋。
公主被接走了。
他的梦醒了。
其实,我的梦也醒了。
04
转天,我向宋提交了辞职报告。
他面色难看,说让我休息一周再说。我领了假回家休息。
可我没想到,变化来得这样快。
当天晚上,宋烂醉如泥地出现在我门口。
哭着抱住我的腰:“阿绿,她要订婚了。让我祝福她……”
我将他抗进屋子,看他落魄地趴在我腰间,像被丢弃的小狗。可怜地让我心软。我摸着他的头发安抚他:“别怕,我在。”
他突然动情,起身吻我。
我扶住他的脸问他:“宋,我是谁?”
他说出了我的名字。
我哭着迎向了他的吻。
我们在一起了。
当时阿雪就曾经说过:“阿绿你们长不了,他只是在你那里疗伤。等伤好了,还是该上哪儿去上哪儿去了。”
可是真爱过的人会明白,当你爱上一个人,就变成了执拗的傻子。全世界也不在乎,只想和他在一起,哪怕多片刻也是好的。
我们在一起以后,我开始享受宋的好。
他真将我当女友待,出门见朋友也好,给家人打电话也好,从未避讳我的存在。
甚至连她的订婚礼,宋都带着我一起去参加了。
穿着枚红色礼服的她美得惊人,看到宋身边的我,立马眼带委屈地看向宋。好似指责。我淡定地饮下杯中香槟,端着正室范儿。宋也给足了我面子,并没有发生什么劫人的狗血桥段。
碰巧一个周末,宋的爸妈来北城看他。
宋带我去见面。
我提前准备了一周,买衣服,做头发,做指甲,做美容,将微薄的积蓄花得七七八八。
他母亲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的时候,却还是带着挑剔。
当天送他们回酒店,我听到宋的妈妈拉着他小声问:“月亮呢?”
宋回她:“订婚了。”
原来他的公主叫月亮,而他的妈妈也喜欢她。
我去豆瓣上发了个帖子求助:“男朋友的妈妈比较喜欢前女友怎么办?”
大部分回复都是让我勇往直前。
况且我一步一步并未有丝毫能够被指责的行为。
我只是爱他,然后等到了他。
我光明正大。
当时我以为,我们能天长地久地在一起。
05
虽然阿雪已经反复跟我强调,这次跟这个机师是真爱,是认真的。
可是鉴于她之前五次恋爱都十分认真,我只是回复了一个“嗯”,表示我还活着。
以致于她发过来“阿绿,我要结婚了”的时候,我也只是条件反射般的回复了一个“嗯”。
我放下手机去洗衣服,放到一半水才反应过来,阿雪这次说的是要结婚了!
我嗷得一嗓子丢下水管跑了回去。
阿雪的婚礼非常简单,在北城郊区找了一个小酒店,户外婚礼,人很少。形式简洁又温馨。
新郎自然就是那个帅气桃花眼机师。
他要移民加拿大了,阿雪自然跟他一起走。
她穿着白婚纱,直接将捧花塞给了我。笑得一脸甜蜜:“以后活得不耐烦了。就去加拿大找我开飞机呀。”
她在学开小型飞机,老公亲自教学。我笑着说好。
所有宾客都走了,我抱着捧花坐在草地上。阿雪是我在这个城市里唯一的朋友,她走了,我就真的变成孑然一身了。
在此之前,我已经失去了宋。
更准确地描述,我可能从来没有得到过他。
见过宋的父母,我开始暗示他是否该到我家拜访。可他每次含混得应付过去,我怕逼得急了,也没有再提过。
公司业务开始有了起色,宋频繁出差。
可他对我的态度,却也跟着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女人是世界上最敏感的动物,他们的嗅觉和知觉在爱情中都不逊色专业侦探。
我尾随宋的奥迪来到一处咖啡馆,心里的不详越来越大。
我没有跟过去,怕被他发现。可是那个叫做月亮的女孩子,已经站在门口迎接他。
她跳起来抱住他的手臂,笑得一脸甜蜜。
宋也是,我从未看见过他对我那样笑过。
然后我开始注意宋的手机,他大约是太信任我,从没有设置过密码。
我轻易地看到了他与她的温存。
哥哥,我订过婚,你会嫌弃我吗
哥哥,陪我去看电影吧,我想让你在电影院吻我
哥哥,只能这样卑微又秘密的跟你在一起,是我应该付出的代价。
……
我看到指尖发抖。
22年的生命里我第一次因为愤怒而失去语言。
我恨不得砸了他的手机。
可我还是想等,等宋的答案。
06
阿雪走了,北城空了,我一个人已经呆不下去了。
于是我决定回家。
我孑然一身来到北城,再孑然一身的离开。
可我却没想到会在机场遇到宋。
他身边放着一只行李箱,神情落魄,比我这个被劈腿的气色还差。我站在他面前,他抬头看我。三年时光,将意气风发的宋打磨成了沉默的男人。
他看了看我的装扮,问:“回家?”
我嗯了一声。
他又问:“回家了?”
我沉默片刻,嗯。
我站在机场大厅,周遭的声响变作轰鸣,我突然想,如果那天我一时冲动赴约,他的选择会不会是我?
知道了宋和月亮的纠葛,我并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我想知道宋会怎样选择。
如果我冲上去捅破这层窗户纸,失败的大约多半是我。
我要沉得住气。
先沉不住气的,是月亮。她约我在商场见面。
我几乎忍不住要冷笑,当年她故作天真地叫我“阿绿姐”,佯装睡熟让我帮她收拾衣服,以及订婚礼上看过来的那委屈的眼神,历历在目。
我赴约。
月亮还是那么美,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连衣裙,好像又瘦了一点,头发烫得蓬蓬的顺在身后。背一只粉色果冻包,一副青春无敌的模样。
我与她相对而坐。
月亮喝了一口拿铁,却吐了吐舌头:“好难喝,为什么你们都喜欢喝这个?”
拿铁是我和宋为数不多共同喜欢的东西,我垂下眼眸,没有理她。
月亮却嘻嘻笑了:“阿绿姐,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我忍不住抬头看她,却发现她眼底满是怜悯。
“我是宋的女朋友。”我皱眉,强撑着一口气。
月亮却不当做一回事儿:“这周宋妈妈要来,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当然不知道。
可我这会儿才想起来,我和宋的阻滞远远不止一个月亮。
宋的妈妈要来。她一贯看不上我,自然不会叫我,可宋,也丝毫没有跟我讲过。
我失魂落魄,败如斗鸡。
对面的月亮将电话拿起来,语调委屈:“哥哥,我跟阿绿姐在北水大厦,你能来一下吗?”小心翼翼的情绪,表演得恰到好处。
我静看。
果然不一会儿,宋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丝毫没有询问事情的经过,上来就指责我:“阿绿,我本来以为你是不一样的。可你现在在干什么,月亮还那么小!”
我突然觉得恶心,这世界上所有的狗男女大约都是一样令人作呕。明明男盗女娼,偏要做出一副世界上我最无辜的神情。
我看着宋,记忆里那个英俊、热情、聪明的男孩子,怎么就变得这么面目可憎。我端起咖啡就泼了过去。泼了宋。
他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是,我追随他多年,一向善解人意、温柔大气。
却在这样一个当下,选择了出一口气。
就这样分手了,可是伤筋动骨的,到底还是我。
他已经找到了新的齿轮,在人生的路上咕噜咕咕噜继续没羞没臊地滚,我却傻兮兮的留在了原地,七零八碎。
07
我回到了家。
南城气候湿润,适合休养生息。却不适合我。尤其家里七大姑八大姨常年聚在一起,过着热闹的群居生活。
我已经习惯了独自窝在房间里,抱一包薯条看一场电影,现在到他们眼里就变成了孤僻。
“你家姑娘怎么出去几年,脾气越来越怪啦?”要不就是“这么大了还没对象呢?”
我的单身和安静,都成了罪过。
于是大学校庆的时候,我这个对母校没有多少热爱的人也哒哒哒跑了过去,参加马拉松,给母校过生日。
可校园那么大,人那么多。我却又遇到了宋。
我力图表现得更加释然。
他告诉我,月亮并没有和他在一起。富二代迷途知返,她也是。
我一时愕然,说不出话来。
“那……你现在也回来了?”我磕磕巴巴地问。
宋点头。
校庆以后,宋却时不时就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偶尔会给我家买个西瓜送过来,新开的公司办了纯净水套装,多出来的一套也送去了我家,客户送的烟酒,都拿来孝敬我爸了。
我爸妈并不知道我这些年在外面,因为宋吃了多少苦。我羞于启齿。
他们觉得宋人长得好,自己创业又能干,对我家人也颇为体贴。话里话外就试探我,他是不是在追我。
讲实话,我真的不清楚宋做这番姿态是在做什么。
周末,宋约我看电影。
电影散场以后,我们找了个肯德基坐下说话。
宋一向聪明,他早就明白我赴约,就是有话要说,先发制人地按住了我的手。
他说,阿绿,我以前年轻,不懂事惹你伤心了。现在我们都不小了,我也成熟了,只想成家立业,好好生活。你还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我哑口无言。
过了一会儿,我才将手抽出来,认真地看他。这么多年了,这是我第一次看着他的时候心里这样安静。
我跟宋说了对不起。
此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月亮的执着是富二代男朋友,宋的执着是月亮,我的执着是宋。
我如同食物链的最底层,能否获得爱情,竟然全靠一个跟我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富二代。
经过了百般波折,宋已经不渴望爱情了,他对南城妥协了。想要成家,摆脱“单身”的罪过。可我不。
我依旧不愿妥协。
我终于可以承认,我错爱一场,辜负了好时光,可我没有辜负自己。在我最热烈的年华里,爱着最想爱的人。
哪怕未能走到最后,我也可以理直气壮地等待着那个正确的齿轮。
我与宋,终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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