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人说过,人的一生有三分之一都在等,等车、等电话、等一段情……突然有一天我停下匆匆的脚步,回头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在等些什么。
我试过很长一段时间在地铁上逗留,不吃晚饭,为的就是在末班车等一个人,一个盲人。
我也很纳闷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执著地肯定,她紧闭的眼皮底下会有一双沁人心脾的眼睛,事实上她的眼从来没有睁开过,至少在我面前没有。
我第一次见她是两个月前,她被一个高大的男人牵着,出现在早上八点那趟地铁里。我这样一个斤斤计较的人竟然在历经千辛万苦抢到一个座位之后,把位置让给了她,我只可以说,那是一种想要保护弱者的本能。
她坐下的时候有点错愕。男人站在她的身边,弯下腰,在她耳边嘟囔了几句,她就忍俊不禁起来,笑得很灿烂,那一刻我仿佛被阳光晒过脸颊,暖烘烘的。
我就站在他们前面,地铁停站时,我向前踉跄一下,那个角度,他们紧握的双手,我看得更加清楚,我心里有点不舒服,像听到了指甲刮黑板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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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过了很久,我没有再遇见她,渐渐地,快把她的样子忘记了,朦朦胧胧幸存的只有一种脸颊被阳光晒过的感觉。
生活没了谁还是要继续,不是么?我在一间外贸公司做会计,数字和账目把我的生活塞得满满的,连针都插不进。那一晚,我把手里的最后一口三文治塞进嘴里,狼吞虎咽,用已经冷掉的咖啡把它冲进胃里。指尖一松,那天的任务终于完成,我幻想着自己把这份文件交上去之后会受到老板怎样的赏识和提拔。
刚想离开时,小助理进来了,看见我桌上的公文拍拍胸口说明天由他帮我把文件上交,他的手刚刚触碰到文件袋时,被我一手拍掉了,我皱着眉头说:“不用了,我自己来。”
我步出公司时,才松了一口气,我从来就不肯信任身边的人,理性让我觉得自己每天走在一条独木桥上,我想超越前面的人,但是当别人愿意伸手扶我一把时,我却断然拒绝了,怕被人捉弄、陷害,继而掉下万劫不复的火海里。
我一直沉沦在深思中,所以没想过会在地铁的末班车上再次遇见她。22点15分,这次她的身边没有男人,她蹲在黄线警戒线后面,伸手去摸一个小女孩的头,手指很修长,骨节分明。那时候她背对着我,我却在小女孩圆滚滚的眼睛里看见了她的笑脸。
3
地铁快速驶来即将入站,身后的楼梯突然涌下来很多人,大多是西装革履的。那时,我不自觉地就快步走到她身边护着,怕别人踩到她。小女孩转身牵着妈妈走进车里,她也站了起来,脸上突然多了一副不适合她的墨镜,感觉很突兀。
那时许多乘客都用力地挤进地铁里,只有她脚步缓慢,我只好用手围住她走进去,不让她发现,后背却在挤压旁边的人,给她多腾点位置。地铁刚关上闸门,我深深地松了一口气,才发现,原来要保护一个人是这么累。
她紧紧抓住铁杆站着,似乎很紧张不安,我的手只好继续凌空围绕着她,以防她被人挤着了,公文袋不知何时被我直接挂在脖子上,样子很滑稽。
坐在旁边的是一个小伙子,他翘着二郎腿在听音乐,我皱眉头看他,手指示意他给她让座,本来他瞟了我一眼就转头不理,但是我足足瞪了他几分钟,他承受不住压力只好站起来,拉拉她的手,叫她坐下。
她坐下时笑了,说十分感谢。小伙子乐了,嘿嘿的笑出声。她该感谢的人是我啊,天!
就这样,我在小伙子的白眼下护着她上车、转车、下车。当我步出熟悉的地铁站时,才发现原来她跟我住在同一小区。
深秋的夜晚有点冷,一阵凉风迎面刮来时,她的长裙摇曳起来,然后她双手抱了抱臂。那一刻,我真有脱下西装套在她身上的冲动,但是我的理智遏制住我,我只好一直走在风前,帮她挡挡风。我不断转头看她,她依然会在凉风吹来时缩缩脖子,我忘了,风是从四面八方吹来的。
我有点生气,她这样一个弱女子,男人竟然不来接她,连导盲犬或者导盲杖子都不给她一只,要是她不戴着个墨镜,没有人会发现她是个盲人。
4
那晚,我一直护送她到小区门口,还目送她上了楼才安心离去。我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同情心泛滥,而且这个突然还维持了这么久。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我无论早下班还是晚下班,都会在地铁站里等她出现,护着她坐末班车离开,还用不同的方式威胁年轻小伙子给她让座,她依旧带着那副不适合她的墨镜。她偶然会抬起头,如果她的眼睛不是看不见,我还真怀疑她在直视我。
久而久之,许多人都以为我是她的男朋友,有时我听到旁边的女生低声讨论:“看,她的男朋友真好呢。”
说起她的男朋友,我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生气,高兴是因为那个男人没有再出现在她的身边,生气是因为他竟然每天让她一个人在城市里来回穿梭。
每晚送完她,再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时已经很晚,我也很累,但是有一种满足感在支撑着我。
我从来没想过,如果有一天晚上她不再出现了,我该怎么办?
初冬了,那晚温度骤降,我抱着公文袋不禁缩了缩脖子,广州的冬天是湿冷的,无论穿多少衣服,那种冷还是刺骨。我看了看表,22点15分,地铁快速驶来,但是她没有出现,我东瞧西瞧,还是没有寻找到那个扎着马尾,带着墨镜熟悉的身影。
地铁里广播的女声催促乘客快点进站了,身边的人全部都挤了进去,整条黄色警戒线上只有我微微迈起的一只脚。她呢?
地铁门关上的那一秒,我感觉比电影的慢镜头更加地漫长,清晰。我心里空空的,不知道是因为赶不上回家的最后一趟地铁,还是因为见不到她。
最后一节车厢快速驶去了,远远的只剩下一个黑洞,周围空荡荡的。我叹了一口气,颓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苦恼自己应该怎样度过那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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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正要转身离开时,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喘气声,接着一个纤瘦的身影飞奔下来,是她!她跑到我面前,微微喘息,此时的她没有了那副累赘的墨镜,刘海被她扎到了脑后,额头很光洁,而且,她的眼睛是睁着的,就如我想像般的清澈和深邃。
下一秒,一句完全没有经过思考的问句就从我的喉咙里跃了出去:“你不是瞎子吗?”她扑哧一声笑了,然后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末班车走了,咱们出去坐坐吧。”
原来那个男人是她的哥哥,那天他们牵着手,是在玩一个关于信任的游戏,看她能不能闭着眼跟他去任何一个地方。殊不知,在地铁上面,我却把她当成了瞎子还让座给她,男人让她坐下后在她耳边说:“继续闭眼,有人把你当成瞎子了,嘿嘿。”所以她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之后她搭末班车去找她哥哥的时候,偶然遇上了我,所以,她便继续当瞎子让我每天送她回家。听到这些,我的脸顿时从发青到发紫,当我回想起这一个月以来所做的每件事她都能看见,我就想找一个洞埋了自己。
于是我转移了话题:“如果今晚我搭末班车走了,你不是白跑一趟?”她牵起嘴角没有看我,径自说了一句:“我相信你会等我的。”那一刻,我的心脏狂跳起来,不知道是因为被信任,还是我突然惊觉,自己喜欢上了她。
我“哦”了一声,难怪那天看她对男人的笑,我会有一种被阳光照耀的感觉,原来那里面有一种叫做信任的东西,而这个,就是我最缺少,且最渴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