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次遇见顾尘寰,是在苏莲萱16岁那年的春天。
懵懂含苞,还是爱穿白色衣裙的少女,笑容甘甜,长长发辫散开,有花朵隐约的芳香。
他在台上。始坐台下。是长她两年的师兄,困扰异的高考成绩,返校来作心得报告。
干净沉稳的少年。雪白衬衣衬得一双眉浓墨重彩,眼眸却温良如水。常常说一会便抿嘴笑,嗓音像奶奶过世前做给莲萱的云片糕。
就是那种疏离了许久却又无比熟稔的味道,浅淡而柔软的,温暖气息弥漫,仿佛只尝过次,便长久缭绕于心尖,一辈子也不会忘掉。
三月的南方。礼堂里静谧无声,只有他缓慢清明的叙述,与莲萱一声一声撞破胸口的心跳。窗外春阳潋滟,莲萱突然觉得自己恍惚如蝶。
有勇敢女生站起来向他提问,师兄你可有些业余爱好。你爱看谁的电影,喜欢听哪支曲子,可有特别中意的某一本书。
天真而澄澈的年纪,崇拜欣赏是一件混沌初开的事,小小女孩子不依不挠地追问他,有对答案的无限好奇与渴望。
这个问题与求学无关,显然他没有准备。愣了一下,孩子气得挠一下头,神情羞涩,然后又笑:我爱篮球。偶尔闲时自己画画。喜欢迈克尔乔丹,也喜欢文磊特梵高。
这些都是莲萱闻所末闻的名字,她用钢笔工工整整地记录在笔记本上,然后又在后面笔一划签上他的名字,顾尘寰。莲萱在心里暗暗念遍,面孔开始烫如灼烧。
2
1999年,莲萱终于考进尘寰所在的学校。
背负着周遭重重的不舍与疑惑,素日是温和柔弱的女孩子,此刻却力排众议,固执地坚持,要去那所千里之外的校园。
北方9月,艳阳在头顶炸裂,砸落在皮肤上有劈啪声响。坚硬的粗壮的树,不枝不蔓,墨绿叶片于风声中如硬币哗畔摇动,闪耀金子般色泽。
同乡聚会。她再次见到了他。坐在对面,隔着干燥暴烈的空气,与满桌粗犷生猛的菜,却还是当初南方的那个英俊少年。
头发留得有一点长,刘海细碎,眼睛像星星闪着光,唇角的那抹笑,正是莲萱在梦里温习过千万遍的,丝也未曾更改。
莲置突然觉得眼眶刺痛,双手在桌底紧紧绞住,半晌,抬起头来,对着他轻轻地笑;两年来不曾稍忘,是师兄的心得报告。
整整七百多个日子,她像一只上了发条的橙子,读书,背书,做题,考试。头扑进去,骨骼似乎都能发出喀喀声音。
少得可怜的闲暇时间,她去四处搜寻关于迈克尔乔丹,还有那位文森特梵高的信息。这些是他惟一留给她的印记,她并没有对任何人提起他,他们离得这样远,可是当地终于在某个阳光灿烂的周日下午,在城市的日书店里淘到一本梵高的画册,她迫不及待地翻开来看。突然觉得他们那样接近。
他说,你也喜欢画画吗?你居然也喜欢梵高。我认识许多女生,都说对这样的疯子不感避兴。她们说他神经错乱,叫人恐怖。
我想他只是绝望。像一个孤独的小孩子,终生都在画着重望中的幸福,却终生都没有得到幸福。癫痫只是因为这绝望太巨大。她小心地组织着自己的语言,然后看到他眼中璨亮的惊喜。
3
就这样渐渐熟稔。她看他打球,听他讲演,瞽他搜集论文资料,有时候和着他们球队的一帮人,在校门外的小饭馆热热闹闹地吃饭。
两年前自笔记上扯下的一张纸,夹在厚厚的书页里,依然平帖完整,她在熄灯后的夜半对着六楼窗外的月光,细细密密地看。
他大力拍一记她的肩膀,无比欢快地笑,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师妹。
彼时已是深秋,瑟瑟风意有彻骨的寒。她穿单薄的棉布外套,看他将对面的女孩介绍给她,莲萱,这是紫簪。
无须再多的赘饰,他们双双站在她的面前,双手牢牢相扣,每一条皮肤纹理都流动着默契的甜蜜。
她觉得冷,却笑得像只傻气的松鼠。她说,今天天气真好。那刻她想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前人说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冬天到来的时候,她跑了很远的路搬回来一盆奇怪的植物。没有枝蔓,只有利落如箭条的叶,但又不似马蹄莲的高贵卓然。
宿舍里姐妹很好奇地问她:莲萱,你确定这株野草会开花吗?
她固执地点点头。
2001年4月,她终于等到它开花。六瓣花朵。外三瓣大,内三瓣小,紫色像随意涂抹,由浅至深。她将眼睛凄上去看,欢喜得像个小孩。
虽然买这盆花让她连着吃了一个月的泡面,但是她还是觉得值。
4
就是那一年,校园里俪歌四起,他要毕业了。
空气里日日夜夜流淌着悲伤的歌声,许多人的眼泪让月光都潮湿一片,打在她的面上,有凉凉的水气。
5月的一个夜晚,她接到他的电话。她从未听到过他这样的声音,狂嚣而恣意的,有掩藏不住的痛楚,他说,莲萱,你出来陪我喝酒。
宿舍锁了门。她亳不迟疑地跑到二楼的水房,然后从窗户上一跃而下。
他喝了很多。她比他喝得更多。两个人踉跄着走到校门口,他指着她笑,是我失恋,我该浇愁。是我不能说服自己的爱人留下。你怎么表现得比我还痛,要与我抢酒喝。
她怔怔地看着他。因为如果可以,我宁愿代替你难过。说完的时候,她觉察出嗓子里的辛辣,再也控制不住,俯身大口大口地呕吐。
他的手臂拦住她的腰,防止她身体持续的下滑。男子炽烈的体温,铺天盖地像人生初遇的洪水。她不住地颤抖,终于泪落如雨。
她返身抱住他,哭得喘不过气,她走了,还有我在这里。一直都在这里,只是你从来都不知道而已。
他又开始回复快乐的样子。仿佛相恋四年的女友执意出国,丝毫不能给他以任何打击。
拍毕业照的时候,他在许多人面前大声朝她招手,他说,莲萱,过来。然后他拖住她的手,带着她一起面向镜头,太声地嚷着:茄子。
他的工作留在了这个城市。周末的时候,他回来看她,或者她坐两个小时的公车去看他,两个人一起吃饭,然后沿着街道一圈圈地走。她的手指蜷缩在他温暖的掌心,像鸟群找到了栖息的家园。
她并没有太多话说,但是心里满满的都是欢喜,似乎轻轻一碰。就会溢出来。
2002年的6月,他因一年工作出色,获得去上海总部培训l的机会。深更半夜拨一只没头没脑的电话给她,莲萱,梵高要来中国了。她困意未消,十分迷惘。
原来是上海博物馆建馆五十周年,又值美国火奴鲁鲁姜术馆建馆七十五周年,这样的机缘,促成了火奴鲁鲁两幅镇馆之宝的上海之行。
蔓奈的暮年绝响《睡莲》和梵高的盛年杰作《麦田》。尘寰压抑不住的光奋,他说,7月16日至9月15日,为期两个月的展期,莲萱,我7月底集训结束,届时你也在假期,我们一起去看。莲萱,我知道你更喜欢他的iris。这次我们先看麦田,以后再一起出国去看鸢尾。
莲萱早早就与上海同学联络住处,终于按捺不住,等不及假期正式开始,独自抵达上海时,是21日的中午。她在火车站的出口拔一个电话给尘寰,暗地揣度他惊喜的表情。他的嗓音或许会立刻调高好几度,莲萱,你在那里乖乖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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