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灵做了一个梦:窄窄古道,森林密密,马啼声得得得,她伏在状元的背上,衣袂飘飘,风声、云声、箫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她整个人都飞起来了……
状元是戏班里的小生。
一觉醒来,彩灵才知道这是个梦。
可是,为什么白天也会出现这样的场景?在桑林里一片片采着桑叶儿,彩灵的心乱乱的,仿佛一只只蚕儿从心底爬出来,啃着手中的桑叶。
自从来了那个戏班子,彩灵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了变化。她觉得日子不再那么单调乏味了,有了让自己心动的东西,就像在漆黑的山里找不到路,突然看到了一线光亮。这线光亮突如其来地让自己惊喜。
那个戏班子昨天刚走,可她却觉得走了好多天似的。心里在算计着日子:戏班子什么时候会再来呢?连她自己也觉得好笑。本来戏班子来是没个定时的。她算计着也没有用。
恨自己的痴,为什么要牵挂他!
戏班子是很小的戏班子,很简陋。连跑场才十多个人。
他是这个戏班子里的一个小生。戏班子小,可那是他梦想的依傍。他生来也许就是为戏的,学什么部不会,可是学起戏来,那一招一式,腔腔调调,他一学就会。
他一出场,便使她惊异了。白净微粉的脸,干净的淡淡蓝的布衫,把他衬托得清癯风雅。一举手一投足都不像在做戏,仿佛他生活的本来样子。不露痕迹地把状元的角色演活了。状元是一个穷秀才。为赴京赶考,到姑母家去借盘缠。钱没借到,反而被姑母羞辱一番。幸亏表妹好心,把私房钱借给他。没想到书童见财起了歹念,劫了银两,把他推下了山……彩是也随着他滚下了山。把他紧紧抱在怀里,问他,痛吗?痛吗?撕下一块衣襟给他包扎伤口,搀扶着他一步一步艰难地走着。
他的目光清澈如泉,自己的世界仿佛被他的目光洗濯过了,是那么的明亮。多少次,彩灵的双眸也化作一汪泉,向那汪泉流去,希望与之交汇,融合。可他始终没发现自己。每次戏散。他都忙着收拾道具行装,然后就爬上那辆敞篷大卡车的车厢。随戏班子走了。她追随破卡车跑了很远。直至卡车在尘烟中变成一个小小的点。在她的视线消失。
彩灵牵挂着状元的命运。他没有被摔死。戏中的他没有她的搀扶,一步一乞讨,摸向京城,第二年终于中了头名状元,被封为三省巡案。只见他威风凛凛地身着凤袍,戴着凤冠走上台来,目光炯炯,满面春风。
可恰恰是此时。她失望了。
美好的链子突然断了一截!
残害他的书童被缉拿,他一声“升堂”,幕后传来几个衙役的吼吼声,可半天没见有衙役上来。他照样地一声厉喝:“给我重打四十!”,只见歹人被打似的在地上滚动几下。堂审这出戏就算结束了。
彩灵有种悲凉凄楚的感觉。只为他这个孤独的状元——现实中的他一身清风,为什么即便在戏中,状元片刻的风光也不能得到?这样的场面让她有撕心裂肺的痛。
他已适应这样的演出。他不是名伶,一个小戏班子怎比得上大剧团的排场?尽管没有衙役。他仍把自己想象成是个荣中大榜的状元,威风凛凛的巡案,一招一式毫不含糊。
她差不多每场戏都看,跟着戏班子跑了一个又一个地方。她一直期盼,期盼下一次演出,戏班子能加人,哪怕使她的状元有一个衙役。
可是。她的状元还是孤独的状元。她不想让自己的状元孤独。
这一场又到了状元升堂一折戏了。她屏住了呼吸,为自己鼓气。我的状元,不要孤独,不要落寞。你的差役来了!
状元一声“升堂”。后面几个衙役吼吼声传来,突然从幕后走出个人来,手持衙役棍,有模有样地走上台来,成风凛凛地站到走堂一侧。听候状元发令。
状元惊呆了,不知怎么突然冒出了个衙役。而且,还是——女衙役。
她本打算扮男儿妆的,可最终又改变了主意。她就要以女儿妆上场,让他看看她这个清秀的女衙役,让戏班子的人,让观众都知道她的状元有个美丽的女衙役。
这突然出现的场面弄得他差点无所适从了。不过很快,他镇定下采,指着歹人,惊堂木一拍:“给我重打四十!”她响亮地应了声,手中的衙役棍起落有致……
蓦地,她看到他的眼角有泪光在闪动。
落幕。她不顾一切地抱住他,紧紧地抱住,泪水一泻而下。一片迷蒙,恣意汪洋,把自己的二十年的芳华都浮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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