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像一只跳跃的鸣蝉,在我胸怀中潜伏,使我惴惴不安。
收到她的来信,城市的寒潮已然退却。我与她仅是聊天,我与她素未谋面。
十八岁的第一封回信,我鼓足勇气在里面贴了一张最满意的照片。照片上的少年双眼清澈,衣袂飘飘。
我开始了度日如年的等待。有时,我真有这样的冲动,放下一切顾忌,坐上南下的列车,去她的小城看看,是否真有信中的红色落叶,青石板,以及流水潺潺。
我几乎每天都要去收发室帮忙整理信件。班里的同学说我大公无私,在这个紧要关头的时刻里,我还能腾出时间为他们整理信件。其实,我不过是在默默等待,我希望能在第一时间里收到她的来信,看看她的容貌是否如我所想一般。
她的信里没有照片。我在回复的信上说,六月,我会去你的小城与你碰面。
阳春月末,再次收到她的回信,信中有小城的站名,所至车次,以及详细的家庭住址。我开始天昏地暗念书,只为这一个心照不宣为期不远的约定。
黑板上已经悬挂起了高考倒计时牌。它所恒定的,不仅仅是更改命运的时刻,也是一个不可重来的承诺。六月像一缕黑暗中的阳光,让我觉得通身彻暖。
临考前,我买到了南下的车票。车票上,有一串毫无关联的数字,它像一排无人可解开的密码,牢牢锁住我十八岁的秘密。
在候车厅的话吧里,我给她打了长途电话。我说,为了能在第一时间里认出彼此,我们应该穿同样颜色的衣服,抱同一本书。她答应了。那天,我穿白色的衬衫,她穿落满梨花的连衣裙,在午后的14∶25的小城车站碰面,各抱一本席慕容的《透明的哀伤》。
我在动荡的车厢里睡着了。醒来时,我依旧躺在宽敞的车厢里。14∶40,我已经和她,和那座约定的小城擦肩而过。这一刻,我们在手表上遥隔了905秒的距离。
为了回到她所在的小城,我在下一个出站口坐上了短途汽车。路上,我始终不敢闭上眼睛。我想,她一定走了,带着那本《透明的哀伤》。
到达小城车站的时候,已是下午17∶20。傍晚的风有微微的凉意,我披了一件黑色的外套,四处张望。外套的口袋里,有一本书,名叫《透明的哀伤》。
她到底是走了。我极度内疚地坐在站台之外的花坛上,等待回程的列车。远处,有一位陌生的女孩站在歪垂的杨柳下,怀里抱着一本熟悉至极的书。我看到,她的裙上撒满了耀眼的梨花。
我没有叫她。尽管之后,我在回程的列车上后悔莫及,可当时,我的确没有叫她。她臃肿的身躯和齐耳的短发,让一个枕梦入眠的十八岁少年失落不已。
我再没勇气写信给她。而她,亦再也找寻不到我的任何消息。
后来的很多天里,我一直倍觉懊丧。或许当时,我应该慢慢地走上前去,将口袋里的书递给她,并轻轻地拥抱她,感谢她在无形中赐予我无限的动力和美丽回忆。这样,即使我不喜欢她,后来不再联系,她也不必站在约定的地点,苦苦等下去。
十八岁,那些我在开始所梦过的梦,均无一实现。但我从不后悔,更不无故茫然。因为我知道,正是这些遥远的梦和不切实际的臆想,丰满了我的十八岁。
至少在流逝的青春里,我曾做过一次短暂的旅行,并与陌生守信的她,有过一次匆匆的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