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苏勖安带着他的索尼DSC-T700独自来到这座江南小城是在2007年。在此之前,他刚刚将订婚钻戒戴在了温琦纤秀的无名指上。温琦是一所高校的德语教师,外表恬静,内心倔强隐忍,眼眸有妥实的温度,大他两岁。
大学刚毕业的那个暑假,苏勖安跟团来到仰望已久的布达拉宫。第一次遇见温琦,一袭苔绿与暗红相间的绵质连衣裙,深蓝色麻编凉鞋,对着佛尊虔诚的朝拜。他观察了她许久,行走处均是独自,落拓而清冷的背影让他不能自已的一见倾心。
他要追到她,娶她,与之厮守,像是布局缜密的旅游计划般,然后便是冒失的追求,求婚历时三年,苏勖安想如果这次不是黄山情人谷的风景太过秀丽,他是否会这般顺利。他们的性格着实差距太多,唯一的相似就是二人都是铁杆的“驴友”,也正是基于这一点,才一同跌进了俗世的爱情里。
苏勖安觉得自己的恋爱在某些地方更像是一场战争,一个人的战争。深知对温琦的感情不是初恋的慢热型,所以对自己的要求亦为苛刻。从青海湖到三亚的海角天涯,从西安到南京,从乡间小路到十里雪场,三年里他几乎是踏着温琦的脚印一路走来,形影不离。他爱她,对于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将同心锁顺利地锁在情人谷的铁链上,温琦对他说:“苏勖安,从此刻开始,剩下的旅途我们要分开,你按着我们的原定计划走下去,我走另外的一条路,直到抵达北京。如果一切不曾改变,那么回去后,我需要一场盛大的婚礼。”
·2·
地图上的每一个红色圆点,每一条蓝色路线,都是温琦用彩笔细致描绘出来的,她决定了从哪里走,怎么走,一切细节均安排得妥帖。苏勖安手执地图,心中对温琦的想念在这个异乡小镇更多的是化为崇拜与继续行走的勇气。
他一直不肯承认的是,他于她,仿佛只是个长不大的孩童。
穿过一大片荆棘林,即使再如何地如履薄冰,身上的衣服还是不可避免的惨遭荼毒,手臂上的血痕在抵达镇上路口处的一家裁缝店时已经凝固。
推门进入,四壁空然,昏暗的光影下,苏勖安看见端坐在角落里拨弄收音机的年轻女子以及那张摆在门边的油漆剥蚀的旧式缝纫机,走上前将撕裂的整套衣裤礼貌地递上,“小姐,麻烦帮我看看这衣服,还能补吗?这次出门带的衣服并不多,麻烦你了。”
苏勖安注意到那女孩接过衣服伸出的手指是近乎透明的白皙,抬头时方见满脸的春山淡描,一粒朱砂痣点于眉梢,娉婷入画。莲步轻挪至机旁便是富有节奏的齿轮运作的声音,伴着从收音机里传来的粤语歌,不一会儿,完好如初的衣服递还于身侧的苏勖安。
“怎么不从淠河上走,有独木桥,并不需穿越荆棘。”女子刚扬起的头瞬息又俯下,温婉低语。
“是吗?地图上没显示有桥,预定路线是要过那片荆棘的。呵!你好,我叫苏勖安,北京人,到这儿来旅行的。”
“恩,你好,我叫林暗蓝。这首歌很好听,对吗?《捞月亮的人》。”
·3·
苏勖安不知上天是否真是在帮温琦考验自己,从林暗蓝的店里出来,伏在天边的流云开始骤变,大雨瓢泼般地落下,他下意识地退回店里,望着静立在侧的林暗蓝尴尬的笑了笑。
“别走了,在这儿住一晚吧。南方的天气就是这样,变幻无常。”轻描淡写的细语,眼眸沉静。
“这,可能不太方便吧。你一个女孩子收留异地男人,外人会怎么说呢?谢谢你的好意,我可以找旅馆的。”
“我不是一个人,妈妈和我一起住,另外还有一个姐姐,只是她离家在外很久了。这里的旅馆都不太干净,很杂乱。你还是住家里比较好,我们家并不是第一次收留客人,你们也是需要付费的,而且比旅馆便宜。”女孩对他绽开了笑脸,像漾在心底的花蕾,倾城。苏勖安知道自己已经无力拒绝。
翌日清晨,拉开阁楼的窗帘并不见想像中的日光晴朗,依旧是索然连绵的雨,只是小了很多,淅淅沥沥的纷扬着。下了楼,看见厨房里系着围裙煎鸡蛋的林暗蓝,蛮腰纤细。苏勖安的心湖蓦地泛起一丝涟漪,脚步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礼貌地问是否需要帮忙。
“只管坐着便好。”柔弱的指骨温柔地将苏勖安按下时,他明显地感到自己身体里激越的反应。这让他惊骇!
在这个逼仄的小厨房里,在噼啪作响的煎蛋声音中,在眼前女子单薄的背影之后,苏勖安恍若自己已然是这个家的男主人,正在等待着小妻子准备的爱心早餐。这样的画面在他无数次的梦境中浮现,与温琦相识三年,她没有为他实现,而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这个陌生的女子竟然将其演现得如此逼真,让他仿佛踩在云端,吞食幻觉。
“你的母亲呢?我一直都没有看见她。”苏勖安知道自己该找些话题出来,否则他会被这不真切的家庭幸福乱了方阵。
“她去世很久了,就我一个人。”将瓷碟端给苏勖安,低声呢喃:“是我想留你下来,对不起!”
像被雷击般,苏勖安从凳子上弹跳起来,盯着站在自己对面的澄澈女子,痴然。半晌,一把拉她入怀,是激烈的吻,绵长而炽热,辗转处尽是芳华。苏勖安觉得这仿佛已经不是他们的第一次亲吻,而更像倾尽了全部激情的最后一吻,无力得发不出任何声响。
他放开她时,不敢看她。
“给我三天时间,让我们相爱,就三天。”卑怜的诉求,林暗蓝一字一句。
·4·
南方的薄暮里,林暗蓝一袭镂空紫色及地长裙,高翘的发髻别了一枚苏勖安叫不出名的花,是浅浅哀婉的淡黄,煞是别致。牵手漫步于遍地花香的小径,苏勖安不知道她会带自己去哪里,他亦不想知晓,这一刻他只想让滚滚的时光就地,终止。
有细碎的风拂打脸庞,苏勖安从肩上取下索尼DSC-T700,轻声地问林暗蓝:让我再为你拍几张照片,可好?
恩。
女子的微笑缓缓地在镜头里潋滟开来,苏勖安执着相机不能自已地恍惚了起来,他仿佛透过这洇着江南氤氲湿雾的微笑看见了温琦的笑脸,同样地透着圣洁的神秘。不同的是,林暗蓝的微笑是低在花萼里的亲昵与信赖,而温琦,更似高远的雪莲花。
林暗蓝提着裙角来到相机前,眼眸低垂,呢喃:“哦,它不在了。”
“什么?”
“钩吻。”
“那是什么?”
“我头上的花,不知何时掉了。”
“很重要吗?我们可以重新去采,你告诉我哪里有。”
“恩,很稀少的,我也很少能遇见,你知道它另外的一个名字是什么吗?”
“是什么呢?”
“断肠草。”
远处的天际渐趋黯蓝,林暗蓝将脚上的鞋子脱下,赤脚在绿茵的草地上旋转开来,臂膀像海鸥般舒展。苏勖安急遽地按下快门键,这是他拍下的林暗蓝的第99张照片,照片里显现的是她单薄的一纸背影,因旋转而模糊。
他亦知晓这会是他保留下的唯一的一张照片。
·5·
一个月后。
苏勖安回到北京,给予温琦一场极尽奢华的婚礼,即使再清冷的女子在自己嫁为人妇的那刻都是不可避免展现小女人温顺的一面。他知道这样的结局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他到底还是相信爱情,无论是对温琦,还是对那个将剧毒无比的钩吻插在发丝间的伶俐女子。
偌大的礼堂座无虚席,衣香鬓影。由金牌司仪主持着这场异常盛大的婚礼,气氛融洽,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招牌式的甜蜜微笑。正式交换戒指时,喧嚣的大厅岑寂无声,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这对新人,期待下一个神圣时刻的到来。
掌声响起,温琦拉着苏勖安走下台来到筵席的东隅,站在掩没于阴影位置里的白衣女子跟前,对苏勖安说:“这是我妹妹,林暗蓝。你们见过。”
·6·
温琦就是林暗蓝口中那个出走的姐姐,1997年,19岁的温琦从江南小城来到北京读大学,而林暗蓝则在家乡开了一间小店。
温琦的母亲是小镇的第一位职业导游,在生下她之后为了绿卡嫁给了一个美国游客。父亲再娶,像所有肥皂剧里的桥段一般,后母并不好,父亲对她也是畏惧的。后母生下的女儿随自己姓林,并不跟男家姓,她对温琦的打骂更是常有之事。林暗蓝在很小的时候就懂得护着姐姐,将母亲给的糖果、漂亮衣服都毫不吝啬地分给温琦。温琦对她亦是呵护备至,姐妹感情十分深厚,特别是那场让她们失去父母的车祸之后,两人更是相依为命。但是温琦逐渐发现林暗蓝看自己的眼神并不是以往的单纯,而是饱含依恋。这种依恋让温琦苦恼,她知道,长此下去,暗蓝将变得不再勇敢,也必将无法一个人面对未来。
她知道自己应该阻止这种境况持续下去,但是林暗蓝那婆娑的眼泪一出来,她便无法抗拒。直到温琦高考毕业即将离去时,她才坐在暗蓝的面前,将心里话说给妹妹听,这一次,暗蓝听了姐姐的劝告,要坚强,要勇敢地面对一切。
大学毕业后,温琦选择了留在北京,继续自己的梦想,而林暗蓝则坚持要呆在家乡,她说喜欢这里的清新的空气,和恬淡的氛围,对遥远的大城市,她向来怀有一丝畏惧的心理。温琦见此,并没有强求妹妹,两个人经常在电话里联系着,暗蓝告诉姐姐,“谢谢你给我的鼓励,你也要幸福。”
·7·
2007年10月21日,温琦告诉林暗蓝有关苏勖安的一切,并说我们即将结婚,也即将——去看你。
林暗蓝要求单独见苏勖安,不用事先介绍,自然最好。温琦答应。
荆棘林是温琦有意为之,目的正是要二人相遇。十几年的相濡以沫让温琦懂得林暗蓝的每一步用心,温琦也相信苏勖安可以走得出那片桃花阵,假如真的不能走出,那么于暗蓝亦是好事。无论如何,她都无憾,因为妹妹已是她在世上的惟一亲人。
三日的爱情,苏勖安知道他带不走林暗蓝,他能为她做的只能是答应她,照顾好温琦。那三天里发生的事情,温琦也将一辈子不得知晓,她所知晓的是她的丈夫顺利地通过了妹妹的考核。
那个捞月亮的女子则知晓所有的一切,也将遗忘一切。
她注定空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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