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王后
大学正式上课的第一天,辅导员让同学们一个个地作自我介绍。“我叫王后,国王的王皇后的后……”大家哄堂大笑,却一下子记住了这个胸脯平平皮肤透明的小女生。
她天生跟谁都热乎。男生当她是小兄弟,女生当她是心无城府的小妹妹。如果是王后,也是一个疯疯癫癫的王后。不知道她从哪儿摸出了我的相册,边看边忍不住扑哧扑哧地笑,最后竟然向全班同学大叫:“快来看动物世界啊!”我气得脸色发青,发誓再也不理她了。可是一转脸,她又腆着脸笑过来:“别那么小气嘛!我让你看我们家的动物世界。”哪有什么世界啊,全是她一个人的照片。那张稚嫩如未见过阳光的幼芽的是小学的毕业照。也有初中的,穿戴却俨然一副成熟稳重的做派,可惜那故做深沉的眼神无论如何也挡不住长满茸毛的脸所泄露的秘密。男生哪能与女生一个样呢,更何况是大家都让着的王后。
作为惩罚,我偷了她的一张最难看的照片贴在讲桌的背面,旁边再贴上一张小猪的招贴画,然后把书摞起来遮住它们。刚刚从紧张的高中生活中脱离出来,大一的新生们更热衷于各种各样的社团活动。夜自习时教室里常常只有我自己坐在那里看小说,偶尔还有王后,她只知道准备功课,拿奖学金。功课之余我们也聊天,我曾经问过她,父母是干什么的。她说,是养猪专业户。我乐得前俯后仰,她还不明就里地跟着我傻笑,真不知道到底谁是动物世界了。
到大二时,我和她都落了单。我是因为一心想多写点文章,为将来做个专业的自由撰稿人打基础。王后则因为年龄太小,尚未发育完全,或者是太沉迷于一等奖学金的诱惑,心无旁骛。夜自习成了我们俩独处的时间,她温习功课,我阅读或写作,大家互不干涉。由于是师范学院,我们每年都要进行一次普通话测试。王后那天抽到的口头作文题是“我的爸爸”,考场上,她显得有点紧张:“我的爸爸,我的爸爸……”当两位主考的大四学姐提示她要抓紧时间时,她嗫嚅着:“我的爸爸比我大……”两位学姐控制不住笑了场,据说当时王后却哭了。我找到机会向她求证,才知道她4岁时父亲就去世了。那个晚上,王后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了女性脆弱的一面,她说她只有赢得奖学金才能给母亲减少点负担。
我没有诡计得逞后的快感
也许是奖学金的滋润,王后终于在大三时有点王后相了。在日光灯的照射下,她的耳垂像透明的水晶,胳膊上黛蓝色的血管把她白色的皮肤分成若干块,似轻微的静脉曲张。胸脯鼓起来了,眼神柔起来,开始招蜂引蝶了。
我在报刊杂志上发表的文章越来越多,学校的校报还专门给了我一个专栏。其实,我更多的是写一些风花雪月的故事。王后就总是笑我:“我才不看你的文章呢,全是骗人的。你自己就没有爱过,知道什么叫爱情?全是滥情。”我嘿嘿地笑:“骗钱呗。”后来我听说王后经常去学校的舞厅跳舞,和不同的男生疯,心里便隐隐地失落,好像是一对共患难的哥们儿突然要分开。偶尔,她会拿来某帅哥的照片让我替她参考,不失分寸地和我亲热。倒是我,早就不耐烦她的情事了。
然而,考试她永远是第一,让我没有理由责怪她耽误学业。
有一段时间她失恋了,总是在教室里缠着我,问我怎么样才能让心爱的人喜欢上自己。我哪知道啊,都是那些爱情故事害的,她还以为我是爱情专家呢,害得我几次不能按时完成杂志社的约稿。寝室里除我之外大部分都是计算机系的学生。我的上铺阿义,满脸的青春痘,每天晚上都在床上辗转反侧,害得我也睡不好。据说是没有爱情的原因,我突然想出了个一箭双雕的好主意。
晚上再进教室,我就故意坐到王后的位子上,不怀好意地向着她笑。神经兮兮地说要给她介绍一个帅哥,然后又把阿义的相貌与气质吹得像周润发一般,她有些不相信似地去了我所说的约会地点。终于清静了几个晚上,阿义一回到寝室便安然入睡,我心下暗喜。可惜这样的好日子并不持久,一周后,学校保卫处深夜两点来调查阿义的情况,说他是个流氓,半夜里在女生浴室门前东张西望。果然不出我所料,是王后搞的鬼。她让阿义晚上9点半以后去女生浴室门前等着她,然后一起去看午夜场的电影,自己却一直没露面。
其实,我又何尝不是想用她的闹来捉弄阿义,用阿义的青春痘来刺激她?可是,面对她孩子一般幽幽的眼神,我却没有一点阴谋得逞后的快感。再见她时,我有些心虚,嘴上却是惯有的调侃语调:“王后,阿义哪点配不上你啊?你妈妈是不是想发财想发疯了才给你起名叫王后?等着让你嫁给一个有钱的‘王’,哪怕是贼王。”那天的王后很安静,我没有骂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去安慰她。
这完全是我一手导演的恶作剧,怎么能怪她呢?11点钟之后,整个一栋教学楼都静悄悄的,我的笑显得有点不尴不尬。我说走吧,马上要关灯了。快到二楼时灯就灭了,我们用脚试探着楼梯。借着阴暗的月光,我回头发现她正倚着墙一步步地朝下挪。想牵住她的手,又怕吓着她,只好轻轻地搀着她的胳膊。心里仍是颤巍巍地,毕竟是个女生啊。
我就怎么不能成为……
王后身边突然不正常地安静了几天,她好像消失了。
该不是生我的气了吧?要是这样我就更有责任找到她。去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图书馆,教室,体育场,不见她的踪影。路过学校的舞厅时,突然记起跳舞是她曾经的最爱,便悄悄地溜了进去。
暗淡的灯光,震耳欲聋的音乐。过了好一阵,我才看见缩在舞厅角落里的王后。整个晚上舞厅里好像有一种默契,没有人邀她起舞。在这种热闹的地方,她显得那么落寞。一直到舞厅快要关门时,她才起身向外走。我没有敢打搅她,更不想让她知道我曾经跟踪过她。第二天,我装着不知内情地问她:“为什么那么喜欢跳舞?”她说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跳舞,甚至不会,只是喜欢那种热闹的氛围。音乐响起,黑暗沉落,可以任自己寂寞的心浸泡在吵闹的音乐里,让自己没有思考的机会。“嗨,有什么烦心的事还不能说给我听啊?”“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她一脸的神圣。很普通的一天啊,2004年5月14日,星期五。不是母亲节,不是情人节,甚至也不是劳动节或青年节。“晕!连这个日子都不知道。不理你了!”我回到寝室,马上上网查找今天的新闻。什么呀,原来今天是丹麦王储弗雷德里克和澳大利亚平民女子玛丽。唐纳森大喜的日子。电视台对此作了详细的报道,估计她虔诚地收看了这次婚礼的盛况,心下有点失落。“那个人怎么就不是我呢?”天哪,她还真把自己当成王后了啊!
并不是每一个王后成为王后之前都是公主
那天我和她一起去科技馆准备一次讲座。电梯在中途突然停了下来,我们都惊惶不安,逼仄的空间让人有了世界末日的感觉。
记不清是谁主动是谁迎合的,先是两只手搅在一起,然后是唇。她笨拙地咬紧牙关,却是努力配合的神态,仿佛回应呆板的生活。很快,电梯又运行起来,只是停电。整个下午,我们俩都心不在焉,两双眼睛尽力地躲避着对方。那天以后,我们再在一起时便有些不自然。遇到乏味的课时,我便抽掉摞得很高的书,让她的照片露出来,空空地想我和她从前的点点滴滴。我在她和那幅招贴画之间缀上一行小字:“长大后我就成了你!”一边看一边还忍不住为自己的创意叫绝。后来被哲学老师看到,可恶的是,他笑的时候还一直意味深长地扭头看着王后。
这个秘密很快变得无人不晓了,王后却是最晚知道的那一个。我当然清楚地记得她的表情,不是生气,而是羞红了脸。还装模作样地糗我:“好啊,偷我的照片!”“看你那丑样,谁会偷这样的照片啊?我这是在收集图片,准备搞一次‘动物世界’的展览。”说这话时,我恨不得教室里有一个地洞钻进去,立时在她面前消失。
两个打了三年多嘴仗的男女开始约会。
像贪吃的孩子,饭厅的角落里,黑暗的楼梯拐角处,堆放体育器材的简陋小屋里,都留下了我们偷偷而热烈的吻。其实,我们俩在一起时更多的还是语言的试探与对抗。“你相貌平平,既不乖巧也不高贵,没有一点公主的气派怎么会有王子娶你呢?没有真命天子,你又怎么算得上王后呢?”“并不是所有的王后在成为王后之前都是公主啊!比如灰姑娘……”
……那个时候我早已在几家市级晚报开了专栏,约稿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整个大学校园,有谁不认识我?一不小心,我也成了几乎所有女生心目中的王子。我糗王后更理直气壮了:“我最佩服你妈妈,她老人家太有远见了。知道你一定会遇上我这个王子,便早早地在你身上挂了王室的标签,看谁还敢对你有非分之想!”她在后面追着打我:“跟了你我还有机会啊!人家莱蒂齐亚嫁给西班牙王储费利佩之前就有过一年的婚史了,梅特在嫁给丹麦王储哈康之前还生过一个孩子呢。你要是待我不好,我就去找我的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