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来的小p孩
我是5岁的时候才回到父母身边的。
因为超生,我像不断要迁徙的难民一样,被父母放到各个亲戚家里,一呆就是一年。在最需要母亲怀抱温暖的时候,我已经开始一个人睡在陌生冰冷的大床上。亲戚们都说,这真是一个安静到让人心疼的丫头。可是他们怎么会知道呢,哭闹对于儿时的我,是没有丝毫意义的,一个热乎乎的奶瓶塞过来,我便是抱住了最柔软最温情的一片光影。
关于父母还有辰邦,在我5岁之前,几乎是少有记忆。好像只有在过中秋节的时候,我才会被他们抱回来,关起门来,吃一顿无滋无味的水饺,而后在皎洁的月光里,再被他们悄悄送回亲戚家去。那时候辰邦总是爱紧紧跟在我的后面,一声声地叫我小p孩。其实他也不过是比我只大了两岁的孩子,但在我面前,却俨然像个大哥。他把父母训他的话,牢牢记住了,等到我来的时候,说给我听。也只有我会这么安静地听他训话,让他过把有威严的瘾。可是他并不知道,安静其实是我反抗的一个方式,当我不说话的时候,我的心里,已是满布了忧伤。
终于结束了流浪的生活,回到父母的身边去。那时辰邦已经读了小学,我开始比他更长地,能依偎在母亲的怀里。父母知道欠下我很多,讨好似地拼命补偿我。有时候辰邦要和我争抢什么东西,总是会挨一顿父母的打骂。辰邦从来不流泪,但他的眼睛里,却会发射电波,这电波传到我心里,便自动译成了文字,警告我说:小p孩,小心吃我的铁砂掌!我从来不怕他,也不去主动地找他和好。每次倒是母亲忍不住,哄我们说,我喊一二三,你们就跑到妈妈怀里来和好,谁跑得快,谁就是那个最听话的好孩子。那时候的辰邦,总是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每次都是在母亲还没有喊出口号的时候,就做好了奔跑的姿势。当然都是他第一个到达,我拿白眼瞥他,他就得意洋洋地打击我,捡来的那个小p孩,最不受妈妈喜欢,当然也跑得慢喽!我也毫不客气,讽刺说,不就是想与人家和好吗,哼,我还不乐意领情呢!
像辰邦一样快乐地读书恋爱
两个人在这样互不相让的争吵里,便慢慢地都读到中学。辰邦留过一级,是因为早恋,他的成绩下滑。但他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而少半分的快乐。他照例在后车座上,载着漂亮的女孩子,看到我的时候,会大声朝我嚷:嗨,小妹,别让后车座空着噢,有空谈场恋爱,你就会像我一样开心又讨人喜欢啦!
他这通没心没肺的乱嚷,常惹来一阵嬉笑声。他在别人的哄闹里,愈加地肆无忌惮,甚至会朝我高声唱起自己编写的歌:亲爱的小妹,谁要是爱上你,谁就会幸福,像辰邦一样幸福;亲爱的小妹,你要是爱上谁,你就会快乐,像辰邦一样快乐……他的声音传得很远,总是人没了影子,还能听到他摇头晃脑的歌唱。有时候在夜色里,我会突然地觉得温暖,像婴儿的时候,一下子触摸到温热的奶瓶,我将这歌声一点点吮吸下去,便有了在黑暗里继续走路的勇气。
这样的感觉,我从没有告诉过辰邦。当然也不会讲给父母听,已经植入我血液中的沉默和孤单,让我学会了一个人面对所有的事情,也独享所有的喜乐与忧伤。我忘了许多的哀愁积在心里,不在阳光下晾晒,当它们腐朽的时候,是会连自己的心,也跟着坏掉的。
我的成绩,从没有像辰邦一样飞到过顶峰,也没有像辰邦一样,跌落到低谷,它们总是平淡到连老师都记不起。母亲打电话给各科的老师,询问我的状况,老师们常常会想不起班里有我这样一个学生。母亲便解释说,她就是辰邦的小妹啊,最安静的那个女孩子,记得吗?老师们这才恍然大悟,而后加上千篇一律的一句:怎么会?!辰邦可是一个叱咤风云的疯小子呢!
回来后母亲学给我们听,我淡淡一笑,辰邦却是狡黠地看我一眼,悄悄溜进了书房。几天后放学的路上,辰邦“嘻嘻”笑着递给我一封信,又极好奇地问我一句:嗨,小妹,你比我还有魅力呢,第一次收到情书,就这么厚,不知是哪个痴情小子喜欢上了你,还不好意思让你知道,把信塞进了我桌洞里。放心啦,我不会跟妈妈打小报告的,我发誓!我白他一眼,漫不经心地把信接过来,转身便走。辰邦在后面又开始唱他的情歌,我侧耳细细听着,脸便慢慢红了。
谁比谁自私
我没给任何人提起过,其实16岁的我,也有喜欢的男生。而且,他恰恰在辰邦的班里。有时候去找辰邦,会看到他抬头,装作无意地看我一眼。只是一眼,便已让我知足,让我能在漫长的一天里,觉到欣喜。一颗冰冷的心,也会因此,柔软起来,听得见那层十几年的硬壳,“啪啪”裂开的欢叫声。
那封写在粉红信笺上的情书,没有署名,但我依然相信,是那个叫森的男生写来的。否则,每次在教学楼长长的走廊里遇见我,他为什么会犹豫着要躲?是不是真的像情书里写给我的那样,能够远远地看我一眼,已是他最大的幸福,只是现在,他不想来打搅,只希望能这样天长地久地一封封写情书给我?
而我,竟很奇怪地,在由辰邦转来的情书里,再也不怕任何的男生,且开始习惯着,学会对他们微笑。
这样的情书,在森读了云南的一所大学,辰邦也去了那里参军之后,开始中断。森在最后一封信里说,等你考入大学,而且,一定要是北京哦,这样,我们可以在云南与北京之间,开启一段浪漫的爱情之旅。我的心里,像是云南的鲜花,灿烂地绽放开来,且铺陈了整个忙碌的高三。
报志愿的时候,我谁都没有告诉,将父母强烈要求的北京改成了云南。我想只有这样,我和森的爱情,才不仅会开花,且因为这样近的距离,结出丰硕的果实来。我是在录取通知书到的时候,才打电话给辰邦,让他在9月份的时候,去车站接我。而后我又略带羞涩地说,能不能,将森的电话告诉我,我想让他分享这份快乐。辰邦在那边愣了片刻,突然地发了脾气:爸妈不是说好了让你报考北京的吗,你怎么这么任性自私,跑这么远,谁来照顾爸妈?!以前又是谁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要考到北京去,怎么自己就忘了?!
我“啪”地挂掉了电话,我想自私的究竟是谁呢?辰邦不知道父母最爱的其实是他这个儿子,他这样跑到万里之外去,将日渐衰老的父母丢在北方的小镇上,一年都见不到他的面;对我这个妹妹的关心,也甚至连森都不如。
辰邦没有再打电话来解释什么,他只是让爸妈转告我说,如果小妹真的喜欢昆明,那也好,毕竟,有他这个哥哥在,父母可以完全地放心了。
没有爱情还可以有你
大学已经读了快半年了,森都没有来找过我。倒是辰邦,在周末会频繁地过来看我,用他攒下的钱,买大包的东西给我。人依然是没有正经的样子,常常捧四大束玫瑰,嘻嘻笑着分送给我宿舍的女孩子们。尽管云南的玫瑰,极其地便宜,但舍友们还是说,有个哥哥真好,可以享受有男友一样的呵护和宠爱;而且关键是,他从来都不会背弃你哦。这样的话,我从来都不做评论。但是心里,还是会升起一点点的骄傲,还有,一种叫做感动的东西。
四季如春的昆明,让我整个的人,也跟着舒枝展叶,吐芳露蕊。有一天,辰邦陪着我买衣服,在穿衣镜前,辰邦突然细细地看我,而后笑着说:小妹越来越漂亮了呢,而且,还很性感哦,也不知道将来哪个臭小子,会有福气将你追了去。我红着脸转身给他一掌,他龇牙咧嘴地一边大喊冤枉,一边猴子一样跳开去。我看他在不远处,得意地看我,像小时候,两个人吵了架,他先跑去与我和好,但嘴上却仍是强硬,不让我分毫。第一次,真正地觉出,我们原是血脉相连,以为浸入自己血液里的忧郁和孤单,其实可以和辰邦一样,嘻嘻笑着甩开去。
开始有许多的男生写情书给我,但我还是忘不了给我写了一年情书的森。我从同学那里,辗转查到了森的手机号码。我想了一个晚上,终于写短信给他。我说,森,那些温暖了我雨季的情书,我依然完好无损地保留着,只是你,是不是已经淡忘?森过了许久,才回复过来,他说,你是不是将短信发错了人呢?我在高中的时候,从没有给任何女孩写过情书啊,可真是奇怪呢,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将30多封情书,翻拣出来一封封地看。看着看着,眼泪便“哗哗”地流出来。那些被刻意改造过了的字体,其实一笔一划里,都看得到辰邦龙飞凤舞的笔迹。只是年少时的我,只知道关心自己的喜乐与哀愁,却是忘了,我那不多的快乐,其实也是辰邦努力为我经营的。而我,却以为,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还有对自己并不熟识的森,再没有任何人,肯来给我5岁之前,缺失掉的爱。
幸好,没有了森的爱情,我还有辰邦。他陪我走过那段雨水丰盈的年少时光,而我,则可以像爸妈所希望的那样,被天使派到人间来,就是要陪着辰邦,走这一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