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学毕业,我顺利拿到签证,就等着奔赴我自以为活色生香的异国学院生活。父母的机场送别使气氛显得异常悲壮,秦川并没有来送我,他买了同一天的车票去北京。只是我在过安检口时回头看到挥手告别的父母以及人群中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我回味再三仍旧坚定地认为那是秦川。
两年半后我顺利拿到硕士学位,决定回国,然后开始大张旗鼓地诏告天下。
我站在北京机场大厅,第一眼就看到了秦川,因为他头顶上招摇着十几个耀眼的紫色气球。
走在他身边,当我们被机场的人流冲开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拽住了他的袖子,这个动作的重复性和自然性让我惊讶了足足五秒钟。仿佛又回到了那些为了泡面和热水奔波的日子。
读书的时候,我们一干人等常常结伴去学校东街吃饭,我在出学校东门的时候看到满街的美女总是很兴奋,晃荡着水杯大声说“出其东门,有女如云”,也总是在人多的时候拽着秦川的袖子以防掉队。
想想现在,竟已经是多年以后了。
二
秦川带我回到他租住的17楼的房子,他在这个城市暂时安稳的家。他的双人床铺着米奇的床单,我甩掉鞋,呼啸着跳了上去,毫不客气地趴在床上。我好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床了。
秦川在厨房上蹿下跳地妄图把一只一斤半的小雏鸡肢解后添油加醋地做成宫保鸡丁。只是当那盘黑糊糊的活像经历过轰炸的不明物体端上桌的时候,我适可而止地表示我的异议,我说:“你确定这个能吃?”
他因为心虚没敢正面回答,于是在我的胁迫下,他重新给我下了碗清汤面。只是一碗清汤挂面的温暖,就让我有了归属感。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吃着那盘宫保鸡丁,我决定和他同甘共苦。
饭后我们盘腿坐在沙发上,谈起分别后的学习和工作,很快我就开始哈欠连天,然后很自觉又不客气地占据了卧室的床。
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已经睡了一个世纪,迷迷糊糊地嘟囔:“老狼,老狼,几点了?”
但是出现在我眼前的却是一个小巧又恬静的姑娘,她说是秦川让她来给我做伴的。她还有一个可爱的让人难以相信的名字,她叫陶陶。
我和陶陶隔着一张餐桌面对面坐着,她“姐姐、姐姐”地声声叫得很甜。我旁敲侧击地给她解释我的到访,说得平淡无奇,我只是不想因为我而给秦川带来任何麻烦。她却好像不明白一般毫无心计地笑着,只是说床单是她买的,问我喜不喜欢。
原来她的智慧和美丽不相上下。单单一句话,她就让我知道,她并不在我和秦川之外,也照耀出我自以为是的悲哀。于是我正襟危坐,小心翼翼说话。
终于听到开门的声音,我长舒了一口气。陶陶兴奋地跑到门口,接过秦川手里的包,那一刻,我捕捉到秦川脸上的疑惑,只是未等秦川开口,她先说她是来陪我做个伴的。
在陶陶的指引下,我们三人浩浩荡荡去昂贵的地方吃饭,我说其实我只想吃一碗老北京的炸酱面。
陶陶口吐莲花,我一言不发。她用谈论一盘芥末鹅掌的口吻谈论铂金和期货。她是要有礼有节地让我自惭形秽,我百无聊赖,只好在桌子下面摆弄一张餐巾纸。
当我察觉秦川已在我们没在意的时候喝掉了半瓶红酒,我在桌子下面狠狠踹了他一脚。想起都是因为这个家伙我才坐在这里平白无故地被当做假想敌而备受煎熬,不免咬牙切齿。
那一晚,因为秦川的醉酒让我们都很狼狈。或者,我们的狼狈也不单单是因为秦川的醉酒。秦川开始把上学时的那些陈年旧事没滋没味地拉出来一个个慢慢咀嚼,他还不停地反复嘟囔着:“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女如云,匪我思存。”
于是我开始莫名其妙地惆怅,并且能随时流下泪来,我有点儿想趴在某个人怀里哭一下。
当我们三人进电梯的时候,秦川说:“博学,不要走。”
我怀疑自己的听力,然后佯装镇定地按下了17楼。谁知秦川继续说,“博学,我爱你。”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我大叫一声:“喂,老兄,你喝醉了。”
“我没醉。”
“你醉了。”
“他没醉。”这次开口说话的是陶陶。
于是我们以一种很怪异的方式各自心怀鬼胎。
翌日秦川酒醒,已是午后。相安无事。他大概已经不记得昨日的事情。于是告诉秦川在他熟睡时我已经看了友人替我物色的房子,傍晚就走。
庆幸我只有一个行李箱,没有太多的身外之物。出国又回来,我身边唯一一个可以舍弃又没有舍弃的东西就只有一个日记本而已。剩下的都是安身立命的物件。
因为知道英文版的《了不起的盖茨比》一直是他想要的,所以临走时把1952年美国原版的《了不起的盖茨比》送给他,但是要他买一瓶CD的紫色毒药来交换。
三
租房,投简历,找到光鲜的工作,每天下班后去菜市场买菜,并且只在同一个摊位上买,因为那家的阿姨叫我小姑娘。只是每当一个人坐电梯,就会不可遏制地想起那一晚,秦川靠在电梯的镜子上说:博学,不要走。
我们已经很久不见。
当年我们隔着11个小时的时差,他说他在吃一块烫手的红薯,我觉得我们离得那么近,如今在同样每天能看到《北京晚报》的城市里,下过很多的大雨,有过很多的烈日,我们同样加衣、打伞、行色匆匆,为何却离得那么远。
很快,我遇到了许然。他的口头语是用很浓的京腔对我说“多大点儿事”,于是我觉得世界就这样渺小了起来。欢乐与哀愁都是鲜明的,浮云终于褪去了我晦涩的眉。
许然每晚10点的最后一条短信是:喝热牛奶上床睡觉。日子过得现实又安稳。
关于秦川,都是从别人那儿听说。
然而突然收到了秦川发来的E-mail,让我惊诧。
“后来陶陶告诉我,那晚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可是你用离开把我拒绝得很彻底。这样很好,真的很好,否则你竟从来不知道,我曾这样爱过你。和你一起考托福,送你去机场,然后再等你回来,却从不让你知道。
“现在我决定接受陶陶,爱情不就是这样子吗,一个跑一个追。我们要结婚了,希望你能来。”
当时正值公司午休时间,我抱着餐盒,号啕大哭。我多么想立即告诉他那时我离开并不是拒绝他,而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面对我认为当时已经有了女朋友的他。而且当年我在北京并没有旧识,房子其实是陶陶帮我租的。
我差一点儿狠不下心就要告诉他。但是擦干眼泪,我只是回函说:“新婚快乐。”
四
2002年6月15日,以不磊落的方式强迫秦川给我买了这个本子,秦川脸色阴郁,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
2002年12月25日,秦川在人潮汹涌中奋力替我抢出两瓶热水。之后,一干人等聚餐,喝了小酒,快乐长达一周之久。
2003年4月26日,请秦川去食堂大吃大喝,他吃得尽心尽力,因为刷的是他的饭卡。买饭时我才发现我没有带,是真的忘记了,他不信。
2003年7月1日,决定考托福,出国,改变现在的生活。秦川对于未来的设想,他从来都不说。我只是想知道,他的未来里有没有我。
2003年9月15日,在商场看到CD的紫毒,真想拿了就走。将来一定要让一个我爱的人买给我。
2004年6月2日,明天的飞机,秦川不来送我。
2007年1月16日,回国了,现在住在秦川家,有米奇床单和宫保鸡丁。是开始吗?
2007年1月17日,秦川,陶陶,我。
我对秦川长达6年小心翼翼的掩饰和费尽心机的揣测终于有了答案。
原来我们都不是勇敢的人,也害怕自作多情,所以就这样拖着,终于擦肩而过。
2007年1月18日,今天我问秦川要了一瓶叫做毒药的香水。这是一个秘密,可是他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了。
五
秦川,其实我爱你,你都不知道。
这一圈,荒凉了我一身的情怀和四分之三的青春。
一年后,我做了许然的新娘。周末空闲的时候我们习惯出门买早点,街口有卖早点的摊贩摆弄着热腾腾的豆浆和油条,每一个城市的早晨都一样,甚至那些我还没有飞去的国度也一样吧,还有那些被毁灭的曾经繁华的地方,毁灭只是一瞬间的事,就像某个人突然在你心里来了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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