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对我是一种折磨……
我害怕飞机起飞时的轰鸣,那冰冷的怪物牵着我无尽的思念,消失在云端时。我滚落瞳孔的一声苍凉,砸在无雪的冬夜,振碎一切。
我曾经是一个让人讨厌的混蛋。在婷出现前,我是被酒精和“泰洛奇”侵蚀的走肉。直到那天——一个酷热难当的正午,在一条所有同学都正在经过的街口,一个醉鬼无耻地向她求爱,而她却令人难以想象地伏在那人的肩头,轻轻的说:从今后,就不要在喝酒了吧,总有一天,我是要嫁给你的。
那年我们十四岁,十四岁的我醉倒在一个酷热的正午,醉倒在她眼中无限温柔里。
那时的我虽然满身恶习,但几次全市演讲和作文比赛的获奖证书说明我并不是一无是处的小混蛋。
于是,老师们尽可能的想帮我一把,可他们甚至连我的影子都看不到。老师们对我真是体贴,安排停在课余时辅导我。于是我变得乖巧了,婷是我记忆里唯一的老师形象。
十八岁时,我们恋爱在一个最美的春天。我满眼都是她的美,时间的一切对我都是尘埃,我愿为她而活。可她父母怎能容忍她爱上一个流氓,他们剪断了我们所有的联系,甚至伪造了婷的笔迹,给我写了许多世间最恶毒的话。绝望的我只能浪迹在扒手和妓女的行列,在迪巴里疯狂地把头摇得如思绪般飘摇,用“杜冷丁”麻醉世界。在那些日子里,时间和生命是被我丢弃的垃圾,终于,仅靠毒品支撑的我的心,在我轰然倒地的一刻,发出刺耳的哀鸣——我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婷在我的病床前守了一天一夜。在一个如同梦魅般的黄昏她再次伏在我的肩头,耳语一般的说,傻瓜,难道你忘了?总会有一天,我是要嫁给你的。
她的泪和我的泪混在一起是世界上最绝妙的药。
我能活下来是奇迹。毒品曾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们之间的交易是以生命换回短暂的忘情、忘我。当我几乎一无所有时,婷挽着我的手站在戒毒中心门前,戒毒室里传出比死亡还要恐怖的叫声使婷毅然牵起我的手,她的眸子刺着我的心:你是爱我的对吗?那么,我们回家吧。
在家戒毒的第一天,我的信心甚至比婷还要强。但几个小时后,我简直就是一头疯狂的野狗,婷瘦小的身体无法拦得住我,只能流着泪,无可奈何的看着我把自己撞在墙上,一次又一次……
醒来后,我被婷锁在床上,房间里一片狼籍。婷瘫坐在墙角,身后的血红映着她惨白的笑容。
此后的一个多月,婷和我没有离开这间屋子。婷已经摸清了我发瘾的规律,每隔几个小时,她把我锁在床上时,都要含着泪,脸上却笑着说,乖,宝贝,该上刑了。她怕我会咬伤舌头,总会准备一条毛巾让我咬着。一天,毛巾不在身边,情急之下,婷把手塞进我的嘴里——这种情景此后我在电影中常常看到,我不讲理地认为这是在剽窃我,因为婷右手清晰的齿痕可以证明,电影里虚构的咬伤爱人的混蛋就是我。
两个月后,当我以一种重生的愉悦,沐浴在阳光下时,婷用满是伤痕的胳膊围住我,那眼、那唇,留下我疯狂时的辛苦。
接下来,我和婷渡过了我生命中肯定是最美好的一年。为了远离我曾经的一些朋友,这一年中,我们游遍了大半个中国,在异乡海滨美丽的夜晚,幸福使我无法入睡,提起生疏的笔,犹犹豫豫的写下粗糙的诗。婷是流着泪看完的,她紧紧的拥着我,说下了影响我一生的话,写下去吧,哪怕是为我。
至今,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几乎是不会写东西的,但我会一直写下去,没有理由。
那是怎样的一年啊!文字在形容它的美好时只会显得苍白。而我当时却隐隐地感到这美好的虚伪,我几乎看见了巨大的痛苦在某个暗处窥视着我,随时会扑过来,撕碎我……
婷离开我是在将会冻死一切的冬天。无雪的冬让所有人都灰蒙蒙的。婷和家人移民到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国家,当婷让我与她同行时,我毫不犹豫地说不,就象这个问题已经被我考虑了一个世纪。我惊讶我平静的如一潭死水,每次灵与肉的介入,哭泣只能加剧我的懦弱,时间如飞驰的列车,碾过我的枯骨,不留痕迹。
侯机大厅让我窒息。我和婷相拥着无语,身边的一对男女哭得很用心,但我看不到。我无法呼吸,只能以血液感受冰冷的离别,灵魂缓缓从七窍用处,汇成另一个腾空而起的我,婷的声音如同隔着几个世纪。
“不要忘了,总会有一天,我是要嫁给你的!”我在一个傻笑的我的头上,以最原始的方式,将1000CC的血液夺眶而出……
……我的这段故事没有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