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是站在窗前,深情的注视天空里飘荡的白云,云朵变幻着各种各样的形状,笑笑的在苍穹里游来游去,仿佛象鱼沉浸在蓝水晶一样透明的水中。秋季的天空,总好象睡在深邃的静寂里,无声无息,目光清澈而又微寒。
黄昏很美,总是透出迷人的金色目光,妩媚而又妖娆,不可遏止的诱惑着人的心灵,让人们为她的美貌深深臣服。而在景文看来,她的美总是那么虚幻,总是那么肤浅,只有那秋季里沉静的天空,才让她觉得真实而又智慧,也只有那天空才激荡着活力,才奇妙无比的让你聆听空灵的音乐。
景文最爱那秋季的天空了,就算那时黄昏装扮的多么瑰丽奇特,也不能使她敞开了心扉。在夏季过后的日子里,从早到晚只要有空,她就会站在任何的窗前看那天空,用整个灵魂去看,可是,那总也来的桔红落日,使她的心思盛满整个季节的忧愁和哀伤,天啊,黑夜了。第二天,她就早早在失眠的夜里醒来,忘着窗外明亮清幽的星星,等那夜也醒来,等那第二天透明的天空也醒来,等它睁开睡眼,俯瞰这个世界,俯瞰她小小的窗户,俯瞰小小的她。
就这样,在秋季的每一天里,她总是隔着一层玻璃,仰视天空,聚精会神、面容平淡、却心波动荡,她已经习惯这样了。没有玻璃,太真实得让她不能靠近,不能安然,即便这样,她也不能处于一种快乐的情绪之中,宁穆、哀愁,而又渴望着听到一种声音。那是谁的声音呢,有时在耳边想起,有时又在耳边消失。她只想得到一个答案。
雁过了无痕,很多年里,她总是在每个秋天里,听到那个渐进又渐远的声音,如果有着神明,她宁愿祈祷,那个声音能成为她耳朵鼓膜的一部分,只要活着,就每秒钟都听得到。可是世上会有神明吗?如果有,那世上就有来生和前世、生与死的轮回,而生命是不复在来的呀。
他走到门口一次次的回头,说,我要走了,终于走进了那扇门,随即门就紧闭了,连微小的缝隙也没有,就那样关着,隔开了两个世界。从此,她的世界就变得空荡起来,象冬季里落尽叶的萧瑟树木,象初春里的空旷原野。景文好象在天空漂浮一样站在窗前,笑语喧哗远远已在身后,整个世界只有自己了。
五年了,她一直在秋季最初到结束的日子里,一次次的凝视着天空,第五年个头里,她终于遏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又圆又大的在眼眶里滚出。以前,她认为那是扇普通的门,他只是在门的那边漂流,有一天一定会从门里走出来,带给她牵牛花的黑色籽,种在她的门前,让那墙头上也爬满淡雅、素净的牵牛花。可是她总是逃不过一次次狭长而绵长的梦魇,暮秋的落叶总是用一种同情的眼光看着她,说:他不会回来了。难道真的注定承受这种煎熬和沮丧吗?然后,在永不相见的背离里,默默的等着死亡的来临。她不能甘心,甘心被不为他所知的爱恋,遗忘在流水的日子里,她幻想一种语言,可以穿透那扇门,向他传递她的无限爱的心灵,传递无限的抒情。
但那并不是一扇普通的门,他们彼此的讯息被门的坚硬表面狠狠的反弹了回去。他为何不打开它呢?
他的脸色渐渐苍白,嘴唇也苍白,但是眼睛一直闪亮,是等她吗?他们曾住在一个很大的院子里,支起的细棍上爬满了盛开的牵牛花,当阳光下的牵牛花,以一种飘然若仙的姿态随风摆动时;当雨后的牵牛花瓣上滚动着亮晶晶的水珠时,他们发现这种美丽、清纯的花,生命是那么鲜活和富裕,所以,他们把这种极普通的花当成一种最名贵的花,来呵护、来爱。
自然的东西是最美好的,就如内心里不经意间升腾起来的爱情。
他早出生她五年,却仿佛和她从一个时间里一同降生,然后,就那样生长在了同一个院子里,种着同一片牵牛花。他十五岁爱上了十岁的她,十八岁爱,二十岁依然爱,二十三岁,还是爱,他想将来会更加的爱,他多想对她说,恨不能载种在她心里,眼睛柔光粼粼的永远注视她,而一纸诊断书却无视这种心灵的召唤,他真想激动而又深情的讲述他秘而不宣的爱啊,但是,他什么也不想对她说了,只在家门前种着一片牵牛花……她十五岁爱了上他,可她觉得已爱了很多年很多年了,所以,她知道爱早已生根发芽、刻骨铭心了。等她二十岁的秋天时,他却迁往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她不知道的地方。
从那以后,每年的秋天,她都会看那空灵的蓝色晴空,想象那个男孩在什么地方,正做着什么,想象他长大一岁的相貌。想他是否还种着一片牵牛花。她的心颤抖着,感到自己的心象蝴蝶一样飞到一朵牵牛花上,在微风中轻轻扇动着翅膀……他二十三岁没过完时,就真的走进了一扇多少年以后,才能被那个女孩打开的门,他想起一片牵牛花,想象那个女孩十八岁的模样,想象那个女孩老年时的模样……他们从来就没有对彼此说:我爱你。景文不知道,他已穿过一扇门,在天空里凝视着她了。
景文二十五岁,二十六岁,二十七岁……会在每一个秋季里隔着一层玻璃,看那蓝水晶一样透明的天空,想着那个人,期待有一天,他会说:瞧!牵牛花的种子!
二十三岁,他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对着窗外的天空说:我在牵牛花盛开的门前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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