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童晓都在一所大学附小读书。童晓的爸爸是这所大学的校长,是走在路上大家都得恭敬问好的大人物;而我们一家挤在十几平米的“公房”里,爸爸是学校的锅炉工,妈妈负责卖水。可我偏偏和童晓做了好朋友。每次放了学,自己的家没回,就先被童晓拉去他家看动画片。第一次去他家,我可是足足吃了一大惊。多么漂亮宽敞的房子啊,就像童话里的宫殿。童晓的妈妈,也比我母亲漂亮大方许多倍,声音温柔悦耳,仿佛带着微笑和芬芳。
我很喜欢她。可是,有时也会害怕她,尤其是她路过水房,又恰恰碰到我母亲值班的时候;这样两个年龄相仿的女人站在一块儿聊天,总是能轻易看出她那种与生俱来的高贵自信,和母亲沁入骨髓的谦卑低微。那时候的母亲总是喋喋不休地夸童晓聪明可爱,夸童晓父母的能干和幸福;而后话锋一转,引出我和老爸,说请他们一家多多包涵,多多照顾。一旁的我,总是不断地朝老妈使眼色,或者干脆生硬地打断老妈的唠叨。
是老爸老妈的踏实勤恳感动了领导,还是我和童晓不搀水分的友谊起了作用?反正大学后勤不断地裁员,每一次的下岗人员名单上,始终没有父母的名字。尽管如此,每次裁员的消息一出,父母还是会为此焦灼不安,茶饭不思,天一黑,就提了一大包东西神秘兮兮地往大学的“别墅区”走。
父母为了保住饭碗而送礼,从不对我透露半点消息;我只是偶尔在童晓家的墙壁上,看到一幅父亲珍藏多年、后来神秘消失的墨宝。画精美至极,我边看边随口问:“你家也有这幅画啊?”没人吱声,一回头,却见童晓一脸尴尬。
后来我就学乖了,知道有些话不能说。此后,我一如既往地去童晓家看电视,借课外书,帮他补习功课。童晓的身体不好,三天两头生病,我也便三天两头往童晓家跑。从小学到高三,我一直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兼班长,而童晓因为调皮捣蛋,老被罚站,成绩也只是中等。都是朋友,我从不劝他好好学习之类的话,他也不思悔改。
高考时,童晓和我一样进了这所看了18年的大学,只不过,我学的是本科英语,童晓则是自考的日语。
我几乎没有时间去童晓家玩了,忙着打工赚学费,一个星期做三份家教;而童晓,则被爱情、日语和学生会的工作弄得焦头烂额;每次见了我,在漂亮的山地车上,朝我“嗨”地叫一声,就“唰”地飞驰而过了,却不愿意和我说话,眉宇间有种疏远的忧伤。
是啊,人家是有钱人的孩子!我掩饰着自己的失落,更加努力地学习。
大三时,学校后勤又调整人员,这次父母来不及行动,母亲就被裁掉了。看着母亲终日唉声叹气,我咬了咬牙,把考研的书籍统统收进抽屉,决定毕业就找工作。
12月中旬的一天,童晓突然来找我,母亲一改往日的殷勤,找个理由出门了。童晓有些局促不安,说了些不咸不淡的话,起身告辞。我不知道是否送他,总觉得彼此之间存在着一些距离:是阶层?是金钱?还是……
走出去有两三米了,童晓突然回头冲我一笑,像儿时那样,说:“小安,好好照顾好自己啊。”那一刻,我的眼睛湿了。
回来,才发现方桌上有封短信,是童晓的字迹:
“小安,我的学业总一塌糊涂,也从来不如你懂事,挺惭愧,四年大学都不好意思同你比……还有,阿姨的工作,我爸爸没能帮上忙,今年下调到外办,已没有‘说话’的权力了,不过他答应尽力帮阿姨再找新工作!你不要太担心,一定要好好考研,闯出去,别荒废自己。两年后再见,我相信你干得更出色!”
落款是:“永远祝福你的朋友”。
翻开短信下的那张音乐卡,有歌声传出来:“朋友啊朋友,你是否想起了我,如果你正在经受苦难,请你告诉我……如果你有新的,你有新的彼岸,请你离开我……”
不觉已是泪水盈眶。其实,那份快乐单纯又清澈见底的情感,一直在彼此心底啊,可是,为什么直到他要走了,友谊才能拂开那些世俗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