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真容易累。我说。抽根烟吧。她说。
我感觉她的身子在黑暗中侧了过去,没一会递过一支烟给我,摁亮了打火机。趁着微光,我看见她凌乱的头发散落枕端,高耸的胸部从被子中滑出。她是个体贴的人,我觉得,我是喜欢她的,可我不想对她承诺什么。
很久以前,我就学会了不要和女人谈论三个月以后的事。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何况比三个月更长的日子。不想让别人失望,就不要给人希望,哪怕这个人是爱人,哪怕她特别想听你给她虚构希望。女人常常明知道是希望假的,可到时候还是忍不住要失望。
男人在床上说很容易累,通常有点想当年的意思。诸如想当年,和女人在一张床一晚上可以通宵不睡,一晚可以做爱多少次等等。一个人在提当年如何的时候,都有缅怀的意思,或者说,已经是好汉不复当年勇的意思。
我不知道她明不明白我话里的意思,我希望她不明白,不过我知道她明白。一个二十八岁的女人,如果长得不是太白痴,已经学会去揣摩男人的心思。一个三十二岁的男人,假如还相信一个二十八女人的天真,那智商就没和年龄一起长。
她二十八,姓丁。我三十二,姓程。
(二)
操场上安静得可以听见蟋蟀的叫声和被风撩动的树叶摩擦声。我和她曲膝抱腿并排坐在阶梯上,隔着一米的距离。她用腻腻的口气和我说着她和哥哥许多小时候的事:爬很高的树跌下来,过桥掉水里差点淹死,哥哥扎人家自行车胎,她跑得慢被人家抓住,赏了个大耳光。她说,一定要我以后写在我的作品里。我很郑重地答应了她。
我不知道能和她一起并排坐在阶梯上是否和我能成为作家有关,我只知道她觉得我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作家,所以她有必要将她发生的许多事告诉我,然后我将它们写出来。其实她不知道,她说的那些事都只能在作品里做陪衬和过场。那时候我也不懂这些。
我能懂的是,我们坐在一起得躲着别人,要不然会有闲话。多年以后,也许我们就会将这种晚上并排坐在操场阶梯上的事叫爱情。
其实我对能否成为作家不感兴趣,我对自己写的每个字都能换钱感兴趣,不过假如要每个字都能换钱的话,显然做书法家更恰当。不过书法家也不能每个字都能换钱,起码搞个结婚证签名就不能换钱。所以,每个字换钱也不现实。
不过这些道理我是很久以后才懂的。
坐在阶梯上听蟋蟀叫的时候,她十四,姓李,我十四,姓程。
(三)
我曾经去过一个很荒凉的小岛,四面是水。只有一个包,两身单薄的衣服,大概八月份的时候。白天太阳很毒,干活很辛苦,晚上很多蚊子,密密麻麻的围着咬个不停。我常常起来坐在水边听野鸭子叫。后来天气渐渐转凉,晚上很冷,我将身上的全部衣服穿在身上也冻得无法入睡,我就在只好在床上做俯卧撑。
有时候没活干,我就躺在外面懒洋洋地晒太阳。这时,天空总有大雁飞过,一只成单,两只成双,三只一伙,五只一群。大雁从我头上飞过,总让我有许多遐想。看着大雁从头上飞过,我觉得明天总有无限希望,因为我还年轻。光阴在手,一切我有。
那年我十六。
(四)
我和她常常在晚上跑到天台,就着远处的灯火动手动脚。我的胳膊大腿常常会给掐得青一块紫一块,因为我常常逗弄得她咬着牙呻吟。我们觉得日子快活而忧郁,因为我们有爱情。
她说,我要和你一起喝粥吃素,最重要的是我们能在一起。我说,不会永远这么穷的,一定努力挣许多钱来不让我们喝粥吃素。
后来她说,我们只有爱情,其他什么都没有,我没有安全感,对不起。然后她和另一个能给她安全感的人走了。我突然觉得,爱情是一个没有任何份量的砝码,就像黑色天空上的云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就飘得无影无踪了。
那年,她二十,姓曾。我二十一,正值青春年华。
(五)
我在繁忙之余爬上屋顶,寻找从我头上飞过的大雁。我总感觉像在流浪,飞来飞去,找不到根。我曾经有一个梦想是背着背包去流浪,我发现我的梦想实现了一半,就是背着背包。那种流浪却没有实现,因为那是无拘无束,没有今天明天后天,可是我做不到,只好在心里流浪。
我寂寞地躺在屋顶等大雁飞过的时候,慢慢想起,我流浪的梦想是记在一个同学的小学毕业留言簿上,那个同学现在每天都在接自己的儿子上下课。
远方白云处飞过一列黑影,那就是大雁南去。一只成单,两只成双,三只成伙,五只一群,飞向它们自己的目的地。我突然觉得,它们这样每年来回跋涉是不是很累?这样一直在路上不停地飞,一直飞到老去,老到飞不动。
飞不动了会怎么办?很久以前,我不会去想这个问题,因为不管怎么累,我都会觉得希望在前,所有的努力都会有回报。
大雁飞过时,我在想大雁飞不动的问题,我在想这个问题的时候,二十七岁。
(六)
黑暗中,烟头一暗一红。我看了烟头很久,突然说:我们结婚吧。
她浑身哆嗦了一下,猛然掉过头来问我:你说什么?
我们结婚吧。我累了。我回答说。耳边传来她一阵细微的哽咽声。
她二十八,姓丁。我三十二,姓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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