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最近比较累,元旦之后公司让员工连续加了三个星期班了。周末的会议又开到晚上十一点钟,秋回家的时候简直要垮了。她打电话给宋,宋说宝贝,我也在开会,你自己先回去吧。
秋差点哭出来,忍了忍,说好,我先回去。恨恨地挂了电话,咬咬银牙,迎着仲秋夜里的寒风独自回家。
回到家,拧亮灯,站在客厅中央脱光了再跑到卫生间里去淋浴。热气逐渐浓盛,绕呀绕地把秋裹在中间。秋看不清蒸气之外的世界,感觉安全很多。水像无数条透明的舌头,轻轻舔着秋的肌肤,又散发出热力钻进她的四肢百骸,修补她因疲劳而损伤的纤维和肌理。
宋回来的时候秋已经上床了。她在看一本不知名的小说,一个叫周璇的人写的书。
宋说:“明天又该结算水电媒气费了。”说完顿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什么,没有继续说下去。秋没吭声。宋也不再说什么,自个儿去卫生间洗澡。
秋跟宋相识于去年夏天,他们一同参加另外一个公司举办的酒会。秋是那种内向的女孩子,在人群中不事张扬。明亮的灯光,喧闹的会场,华丽的装饰,衣着光鲜的男女,笑语欢声,这一切都会让人产生一种高尚而愉快的感觉。
有谁知道其中有些女职员为了这一晚的装备花光了一个月的工资吗?
秋跟宋便相识在这样的场合。他们隔着放餐点的台子互望了一眼,便知道对方跟自己一样,腻歪这种场合。他们礼貌地笑了一下,表面上是配合这种衣冠楚楚的高尚氛围,其实在心底嘲笑这群爱慕虚荣、精神方面营养不良的小资分子。
秋跟同事说了声我去上厕所,然后就着人群的掩护走出了大门。她穿了一件黑色的晚衣装,款式很简单,属于百搭型。她很怕那种亮闪闪的奇形怪状的衣服,如果自己没有车,或者没有有车的男朋友,穿成那样去打车真是有点可笑的。
她叫了辆出租车回家,站在客厅里脱光了跑到卫生间去,把粉底胭脂统统冲到下水道里去,一个人的夜晚,洗个热水澡,上床翻几页周璇的小说,跟朋友褒褒电话粥,带着一种平静充实的心情入睡,梦也无一个。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秋接到一个电话。她无奈地接起听筒,眼睛却瞄着门口鱼贯而出的同事。她多想下班呀,在这里多呆一分钟也亏了。
“喂,你好。”话筒里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嗯。你哪里?”秋不耐烦地说。
“我叫宋,昨天我们一起参加了一个酒会。”
“嗯,那怎么样呢?”秋催促他。
“约你今晚吃个饭,好吗?”
秋愣了一下,紧贴着话筒的耳朵开始热了:“好。”
尽管秋爱着另外一个叫L的男人,尽管L是无人可以替代的,尽管那么多年秋对他的热情还是没有减退,但秋当然还是希望别的男人来约会她,而且越多越好。这无关乎道德,这是一个正常女人正常的需要。
何况,L从来都没有属于过她,将来也不会,永远都不会。
那顿饭吃得极其尽兴。原来秋和宋有着那么多的共同点。都是工作狂,都喜欢看电影、听音乐,都喜欢简洁风格的装饰——衣服、画、文章、房间摆设,都有过一个自闭的青春期。
“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
“你说呢?”
“问我的同事?”
宋微笑颔首。
据宋说,他已经买了房子。
“你条件这么好,还没有女朋友吗?”饭饱酒酣之际,秋问他。
“以前有一个,分手了。”宋老老实实地说,“本来已经打算结婚了。”
“出了什么问题?”
“她出国了,跟一个洋人走了。”宋说。
秋的脸上便不由挂了些同情的神色。
“哈哈。天涯何处无芳草。”宋自我解嘲地说,目光就有意无意地落在秋脸上。
秋只是附和地笑。
“你呢?”宋问她。
“谈过几次,都分手了。”
“为什么?”
“各种各样的理由。”秋笑了一下,给了一个很滑头很偷懒的回答。
其实分手的理由不过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只是因为爱得不够,或是不爱了。秋不大愿意谈起过去的情事,在这方面她不是幸运儿。
宋送秋回家:“你还租别人的房子吗?”
“是呀。”
“不如搬到我家去。”宋说。
“月租金多少?”
宋不说话,只是笑。秋便也不再问下去。他们在秋的楼下分手。
回到十五平米的房子里,秋开始上网。新浪网上在讨论女人做得好还是嫁得好重要的话题,如火如荼。秋一条一条看网友的评论。有的人感叹世风日下,女人的独立意识越来越往后退,难道女权主义闹了这么些年没一点作用么?有的人则主张女人嫁得好比做得好重要,当然首先你要有嫁得好的本钱。云云。
秋忍不住也在BBS上留言:“一切不过在于衡量、选择二词,如果买得起奔4,干嘛用奔3?难题皆因选择起——摘自周璇小说《爱在青黄不接时》”。然后她又写:没遇到合适的男人的时候,当然要把工作做得很出色;遇到条件好的男人,而他也愿意娶我,我没有理由不嫁。
那晚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了L。似乎是一桌人在一起吃饭,席间有许多从来不认识的女孩子,但在梦中她们却是好朋友,无话不说的那种。一个女孩儿把日记念给大家听,那里面记满了对L的爱慕和思念。众人起哄,其实心头都酸酸的,L无奈地笑。
仿佛是多年以后,秋再次遇到了L,他搂着那个念日记的女孩儿。他一点也没有变,那么英俊阳光和美好。秋笑着跟他们打招呼,背转身却哭了,泪水流了满脸。但那伤心的感觉却是无以言传的美好,她感觉到L温暖无奈的目光洞察了她所有的心事,她很享受地在这默默流淌的情怀里优美清纯地哭着。
醒来的时候,秋清晰地记得梦的细节,包括L的脸,虽然她从来没有见过L本人。她惆怅地想,我需要爱上一个男人。
空虚寂寞的心灵是很容易被填满的,如果你不排斥有人自告奋勇来填补空缺的话。所以当宋送花给她,请她吃饭看电影泡吧跳舞,并说一些情意绵绵的话的时候,秋轻易地就对他产生了好感。
宋是一个极浪漫的男人,他用古老的方式——情书向她示爱,报告每天的行踪和心情。字是漂亮的,有明显的临过钢笔贴的痕迹,纸是别致的深蓝色皱纹纸,表示他有着严肃高尚的品味。
他还是宽容大度的,他对秋的社交活动只是恰到好处地表示一点醋意,而这仅仅是为了表示他在乎她,并非小肚鸡肠大男子主义。
从表面上看,这个男人无懈可击。秋姑且这么认为,而且在分析之后,她确定他是她目前所遇到的条件最好的男人。但也正是他的无懈可击,使得秋对他有一种说不出的疏离的感觉,秋潜意识里尽量地掩藏这种感觉,把它流放到心灵最远的边疆,绝不允许它跑出来作祟。他们像所有热恋中的情侣那样,做所有热恋中的情侣应该做的事。
后来,秋就搬到了宋那里住。她拾起最开始开过的玩笑问他:“月租金多少?”
谁知他一本正经地说:“月租金就免了吧,但是水电煤气物业管理等费用两个人平摊,你再去安一部电话吧,电话费也分开算。”
秋以为他开玩笑。可是他严肃坦然的像深蓝色皱纹纸般的表情告诉了秋这并非一个玩笑。
秋尴尬地站在那里,觉出眼前的男人有一丝陌生。
秋真是没想到宋竟是那么、那么地自私。
自从搬到宋那里,秋不但主动把每个月的水电煤气等费用结掉,而且给宋买了好几件名牌衣服,还有一部最新款的手机。她想用行动告诉宋,她是因为爱他才搬来住,并不是想省那几个房租钱。
宋下班回来,居然把一半水电煤气费用还给秋。他说:“上个月的水电煤气是82块,刚好,给你41块。”
秋气得浑身发抖,终于发作了:“两个人之间要算得这么清楚的吗?好,既然你要算得这么清楚,那我给你买衣服买手机的钱怎么算?”
宋笑嘻嘻地说:“那是你自愿送给我的礼物呀。”
秋说不出话来,一腔心血洒在狗身上了。她想了想说:“行!你的房子你说了算。”说完她走回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东西。宋这才觉得事态严重,他跟着进来:“你干嘛?”
秋不理他,只顾低头把衣服往皮箱里捡。宋说:“你这是干什么?”说着就来抓秋的手,阻止她收拾。
秋用力甩开他的手,却把自己的手砸到了桌角上,又急又痛地,秋终于流下了眼泪。宋赶紧抓起她的手,放在嘴边呵气:“不哭了不哭了……”
秋更大声地哭起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宋也就势往秋旁边一坐,搂着她,像哄孩子一样哄她。秋恨恨地推他,他的身子像只牛皮糖一样又粘过来,秋再推,他还是那样。秋只好笑了。
“哎,我在钱方面分得这么清楚是为你着想啊。万一以后……”宋没往下说。秋知道他要说什么——万一以后分手了闹财产纠纷怎么办?
一刹那秋就有些心寒。还没结婚哪,就想着分手想着离婚,这样的感情是什么样的感情?这样的爱情有什么奔头?既然这个男人什么都算得这么清楚,那他不收她房租,是不是因为她跟他上床呢?她没说话,眼泪却一下收干许多。她听见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不值得不值得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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