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懂事起,我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母亲亲生的?
哥自小多病,身体瘦弱得像一根火柴棍,似乎风轻轻一吹,便会倒下去。我们简陋的土屋里,日日弥漫着中药的味道。
母亲很爱我哥。好吃的先给他吃,好穿的先让他穿,而我,不仅吃穿都用哥剩下的,还经常遭受母亲的责骂。
9岁那年,跟哥打架时,心怀嫉恨的我狠狠地将他推倒在地上。母亲跑过来,在我脸上猛抽了两耳光。我眼里燃着怒火说:“我早知道,你不是我亲妈!”
母亲一下呆住了,先是嘴唇发抖,继而全身开始抽搐。
医院里,父亲让我去跟母亲道歉。我低着头,极不情愿地道了歉。
母亲向前探了探身体,握住我的手说:“奇儿,你摸一摸这里。”
母亲将我的手放到她自己的肚子上。我看到,一条紫红色的疤痕蜿蜒在她洁白的肚皮上,薄薄的、亮亮的,似乎随时会裂开。
我不解地望着母亲。母亲微笑着说:“孩子,你出生时,医生将妈的肚子从这里剖开,然后把你从这里抱了出来。”
泪,顺着母亲沧桑的脸落下,我相信妈说的话。自那以后,虽然哥仍然一如既往地享受着母亲的特殊待遇,但每每想到母亲那道紫红色的疤痕,我的不满便会释然许多。
我13岁时,父母离婚。离婚时他们决定一人带一个孩子。父亲让母亲选择。我望着母亲,期待着她揽过我的头说:“奇儿还小,我要他。”
但是,母亲望了望我,却转向哥说:“我要强儿吧!”
哥苍白的脸上,立刻像开了一朵花儿。那朵花像针一样将我小小的心扎得很疼,那一刻,我暗暗告诉自己,不要再理母亲。
后来,父亲再婚,母亲与哥相依为命。我日日静默着,常常一个人走出走进。
自此,我与母亲之间,好像隔着千山万壑,她如一棵树,遥遥立在彼岸。
从熟人那里,会间断地传来他们的消息,哥的身体越发不如以前,母亲一天到晚奔波在医院与家之间。这些话,掠过我的耳畔,如同听着别人的故事,我的心淡淡的。
其间,哥来找过我几次。他说:“妈的视力日渐下降,都是因为想你流了太多的泪。”我的心仍然静静的,宛若沉睡。我想,没有一个母亲会不要自己的孩子,如果她不要了,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原本不是她亲生的。
流年似水,转眼我也成了家。妻生产时,因胎位不正需要手术,医生看了看我签下的名字,问我:“你的母亲叫王欣兰,对吗?”
我茫然地点头,突然发觉,这个叫王欣兰的母亲,我已经十多年没和她来往了。
“您认识她?”我问。
“是的。你的名字还是我起的呢!”医生微笑着说。
我呆了:“这么说,我是我母亲亲生的孩子?”
“当然,难道你不知道为了生你,你母亲险些丢了性命吗?”医生有些激动地说。
原来,哥是母亲捡来的弃儿,他有先天性心脏病。哥4岁时,母亲怀了我。怀孕6个月时,她的腹部突然长了个瘤子,因为极易癌变,医生建议她终止妊娠,马上手术。母亲却说:“孩子的生命力如此强,我怎么舍得?”
由于母亲的坚持,3个月后,在大家的忐忑不安中,她艰难地生下了我。我满月后,她去北京做了手术。
医生的话,如惊雷般将我瞬间击醒。
将妻儿安排妥当后,我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母亲那里。只是,此时的母亲,却住进了医院。她患了胃癌,已是晚期。
母亲瘦小的身体孱弱地蜷缩着,那张原本窄小的床竟然宽大起来。她看到我,眼中射出惊喜。
母亲淌着泪说:“奇儿,你哥的病,最怕受刺激。所以,这些年妈一直守着这个秘密。让你受苦了,对不起。但是,你还是要答应妈,以后替我好好照顾你哥。”我点着头,伏在母亲身上哭了起来。
两个月后,癌魔夺去了母亲的生命。给母亲换衣服时,我又看到那道熟悉的疤痕。大滴的泪再次纷纷坠落,在寿衣上瞬间洇开了大片。
我终于明白,世间有一种爱,我们永远不懂它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