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断苦竹林

时间:2016-12-27 15:57:36 

章游子毕业于省美术学院,一直从事专业美术创作,而且擅长于山水油画。

二十多年来,他虽然创作了不少作品,但似乎从未获过奖,一直名不见经传。

他近期创作的《苦竹林》和《睡美人》两幅作品去年在省美术作品展览会上同时获得一等奖,一下惊动了全省画坛,惊动了美术界。他也一夜成了轰动人物。当时就有不少记者围着他转,但都被他婉言拒绝了,听说有几个死皮赖脸的“狗仔队”还将他下榻的宾馆给死死地堵住,幸好是住在二楼,他悄悄翻窗子逃走了。

他一心扑在绘画事业上,不是在外采风、写生,收集素材,就是将自己关在屋里绘画,加工创作。因此,他没有啥朋友,我算是他唯一的至交。

我俩从小学、初中到高中一直都是同班同学,但因志向不同,到大学便分道扬镳。他钟爱艺术,报考了省美术学院。我酷爱文学,考入西南师大学中文,毕业后当过教师,当过记者,后来进入市委机关,但我仍然喜欢舞文弄墨,时常写点豆腐块文章,但一直没有大作。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碰到了他。尽管我两是同学,是好友,而且在同一个城市,但因职业不同,相见的机会却很少。

我们在馆子吃饭,当然也喝了点酒。席间我们彼此寒暄,当我问及他获奖之事时,他却避而不谈,好像并不高兴。饭后,他直接带我到他住处去。

他居住在郊外一个公园旁边,环境很幽静。房屋是一套一室一厅的小居室,里面非常凌乱,到处都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画具以及许多画框。他直接把我带到了他的卧室。那里倒是别具一格,虽然陈设简单,但很干净整洁。特别是墙上挂着的两幅画,更是别有情趣,非常醒目,也非常养眼。

“你不是想看我的获奖作品吗?”他指着墙上的画,非常得意地说道:“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界。”

他指着左边那幅说道:“那副就是《苦竹林》,是我去年夏天去安平镇的苦竹村画的。”然后随手从书橱里拿出两本红色《获奖证书》,自豪地说道:“去年在省美术作品展览会上获山水画一等奖。”

我翻了翻证书,然后指着右边那幅向内侧卧的裸体美女问道:“那幅就该是同时获得人物画一等奖的《睡美人》吧!”

“不错。”游子自豪地回答道。

“那又是何时在哪儿画的?”

“同一时间,同一地点。”

“嗳,我还以为她是专门为艺术献身的女模特,尽然还是一个山村女子!”我非常惊奇地说道。“太不可思议了,而且还如此大胆为你献身。”“其实,这睡美人就是这幅画中阳台上那位村妇。”他又指着那幅《苦竹林》说道:“只是她自己并不知道,是我回来凭记忆创作出来的。”

“你肯定和她……”我调侃道。他并没有正面回答:“之所以我回避那些记者的采访,这真还叫我有些难以启齿。”

“哦,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然后又问道:“那你如此好的艳福,怎么刚才吃饭时提起,你好像并不高兴?”“唉”他叹了口气,随即点了一支香烟说道“她失踪了!”

“失踪了?”我惊懊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在我再三央求,而且保证不得向任何人泄露他的隐私的情况下,他才给我慢慢地讲起这两幅画的创作经历和与那位村妇的艳遇……

他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

苍松翠柏之间夹杂着一大片的苦竹林,阿罗翠绿的苦竹之中掩映着一栋非常别致的小洋楼。

小洋楼既有古典江南民居遗风,又具现代建筑格调。一楼一底,一厅两厢,青瓦屋面,白色的粉墙,朱红门窗。厢房比正厅略为凸出。二楼正厅前有一阳台与厢房相连。正厅,乡下又称“堂屋”或“厅堂”。上下厅堂正中为双开大门,大门两边为六菱花格窗户;厢房正面各开一道正方形花格窗。门窗都是木质的,涂刷的红油漆。

阳台上坐着一位年轻村妇,身着粉红连衣裙,青丝如瀑,散披在竹椅的靠背后面,面向东侧,显得悠闲自得。房前一个池塘,波光粼粼,荷叶摇曳……

池塘外面不远处有一个小山丘,恰好正对竹林和小洋楼。他选择适当位子,支起画架,摊开画纸,挥动画笔。

那个村妇突然扭过头来,发现对面山丘上有一个人在专心致的挥手涂画,时不时的还抬头看看她。她感到非常惊奇。他是谁?仿佛从没有见过,他又在那干什么?她想下楼走过去看看,但又觉得有些冒失。正当她站起来的那一刹,对面那人却突然停下了。她意识到那人对她的姿势很在意,于是她又坐了下来,保持原状。

那中年男人,看上去约四十来岁,身材魁梧,肤色黝黑,身着一件白色衬衣,外套一件黑色马甲。他挥洒自如,动作娴熟。这时,她才意识到,他可能是个画家,也可能是在画她。她突然觉得脸有些微微发烫,心里在噗噗乱跳,便下意识地又扭过头去,用余光偷偷地观察那个中年男人。

那人发现她扭过头去时,又停下手中画笔,耐心地等待。她意识到那人是在刻画自己的面部表情,于是她又将头扭了过来,不过目光不再注视他,而是望着上方的天空。

一会儿,那人已经搁下画笔,伸展双臂,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掏出香烟和火柴,并点了一支香烟,缓缓地吐出烟雾,但目光不再看她,而是一直专注地看着画板,偶尔又拿起画笔涂涂改改。

正值盛夏的午后,晴空万里,太阳就像火一样毒辣。他时而掏出手巾擦擦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

她走下楼来,一手端了一盅子水,一手撑起一把雨伞悄悄地走到他身后,为他遮住头顶上的太阳。当她近距离地看到他那魁梧结实的身体和闻到那股淡淡地烟草味及男人特有的汗味时,心里突生一种莫名其妙的骚动,脸脥更加发烫,心跳得更快,就像要蹦出来似的。为克制这种局面,她不再看他而是将目光移到他面前的那幅素描画:一个坐在阳台上的少妇,两眼充满了迷茫和惆怅……

他突然感觉到天不再那么闷热,而且随风飘过一股莫名的香味,以为是太阳被乌云遮住了。于是,他下意识地望了望天空,却突然发现了头上的花伞,便扭过头去却看到了他画上的那女子已经站在自己的身后,正为他撑伞遮阳。他最初还以为是幻觉,但一看对面阳台上那村妇已经不见了,他才意识到,她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他心里充满了感动和激动,但又不知所措,只是用感激的目光淡淡地瞟了她一眼。

她突然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一个女人来给一个陌生男人端水遮阳,难免有讨好,巴结,甚至勾引、轻浮之嫌,但转念一想,本来就是想来看看他的,既然来就来了,又何必心虚,又不可能就这样不声不响无答无趣地离开。于是,她只得鼓足勇气将茶盅递过去,并羞涩地说了声:“渴了吧,来,喝点水!”“谢谢!”他接过茶盅说道,然后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将水喝了个精干。

她没敢直视他,只是将目光移向那幅画,轻声问道“画完了吗?”。“差不多了。”他淡淡地回答道,然后又意识到她可能发现了画中的她便解释道:“我原本是来画这片苦竹的,却不料你身在景中,自然而然就把你画进去了,真是锦上添花。你不会介意吧?”

“画就画了呗,我又能把你怎么样!”她趁机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不过,就这样潦潦草草的几根线条,反正又没多少人认得出那就是我。”

“谢谢!”他感激道。

“就只知道说谢谢。”她一直盯着他说道:“你就忍心让我一直这样给你撑着伞,我的手都撑酸了嘚!。”他又急忙把盅子递给她,伸手去接伞。

“这还不是一样吗?”她反问道。

他不知她这话的意思,只得将伞收折了,又伸出另一只手去接过盅子。

她见他不知所措,便低下头鼓足勇气邀请道:“你也画完了,天又这么热,如果愿意,就到我家里去歇歇凉吧!”

“方便吗?”他试探性地问道。

“有啥不方便的!”她接过伞和盅子,非常干脆地说道:“走吧!”

他收起画具,打点好行李包,跟她回到小洋楼。

她轻盈地推开半掩的大门,走进房里去。他并没有立即跟进去,而是傻站在门外,再次掏出手帕擦额头上的汗。

她放下伞和盅子,然后转过身来,敞开大门,温情脉脉地说道:“进来吧,别傻站着!”并接过他的行李包。

他蹑手蹑脚地跨进房门,趁她转身去放行李包时,迅速地打量她一番:三十多岁,一双迷人的丹凤眼,一张动情的樱桃嘴,身材苗条,肤色白皙,穿戴得体,举止大方,谈吐文雅,属于典型的江南美女,准确地说,是个美少妇。

他又突然想到,她这么一个绝色女子胆敢将一个陌生男人领进家门,难道她家里就没有其他人,她丈夫和孩子呢?

她从墙边拖过两把竹椅子,放在堂屋中间招呼道:“来,请坐!”然后又有些歉意地说道:“屋里很乱很脏,我也无心打扫,就将就坐吧!”

他试探性地问道:“唐突打搅,请问妹子贵姓?”“免贵姓方,名芳。”她瞄了他一眼,眼里迅速闪过一丝喜悦地反问道:“那大哥你呢?”

“姓章名程。”他随即答道,然后又补充说“立早章,禾呈程。我是以父母之姓为名。”

“章程。”方芳轻轻地念道:“好听,有意思。”

“不过,那只是我的身份名,但很少有人叫了,大多习惯地叫我章游子。”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当然,这也是我的笔名。”

“章油子!”她好奇地念道,然后又问道:“看来你并不很油,怎么就叫这个名!”

“哦,不是油嘴滑舌那个油子。”章程解释道:“游子,是指在外飘泊的人。因为我的职业是绘画的,而且是画山水画的,必须经常到野外找素材,写生。所以成天在外东游西荡,居无定所。”

“你是个画家!?”她问道。

“画家倒谈不上,但我喜欢这个职业,而且这一生也就搭在这上面了。”他自豪而又显得有些无赖的说道。

“你喜欢画山水,怎么又画起人物画来?”她问道。

“那也不是绝对的。”游子解释道:“山水间有人物,人物周边有山水,相得益彰。”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再说,今天这景色真的太美了,真是美景配佳人!”

“真的吗,我怎么没看出来?”她乜视着他问道。

“这只是个素描,再简单的说,这只是个素材,回去还要反复修改,加工润色,将它创作成油画。”他像是给学生讲课似的给她讲解道:“到那时,才成为一件真正的作品。”

他边说边掏出香烟和火柴,从中抽出一支,正准备点烟时又突然问道:“可以抽烟吗?”

“抽吧,没关系!”方芳爽快地答道。

“那你抽吗?”他将烟递到她面前试探性地问道。

她莞尔一笑:“谢谢,我不会,但我喜欢这烟草味。”

他慢悠悠地抽着烟,吐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烟圈。

她一只手托住腮帮,看着面前那些光怪陆离漂浮不定的烟圈突然问道:“那你长期在外漂泊,很少回家团聚,你妻子孩子就没有意见?”

“唉!”他叹了口气道:“我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只是无牵无挂一个人,过着‘处处无家处处家’的流浪者一样的生活。”

“怎么”方芳惊讶地问道:“你没有妻子和孩子?。

“本来有个妻子,我也很爱她,她也很理解我,支持我。”游子激动地说道:“为了不连累我,不拖我的后腿,她还主动提出暂时不要孩子,等我事业有成后再说。”

他喝了口水,仿佛有些伤感地继续说道:“谁知,我们结婚三年后,她在下夜班回家途中遭遇车祸不幸离世了,等我到黄山写生回来,她的父母已经将她安葬了。我得知消息后,跑到宝鼎山她的墓前哭了整整一天。”

“对不起,大哥,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节哀顺变吧!”方芳安慰道。然后又问道:“那你后来就没有再娶吗?”

“我不想再害人了。”他很平淡地说道:“搞我们这行的,多数时间在外漂泊,照顾不好家庭,照顾不了妻子和孩子,但我又喜欢这个职业,既然我选择了这个职业,就只能选择单身,‘熊掌和鱼不能兼得’。”他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再说,也许是我对她爱之深切,已经没有比她更优秀的了。”

天色突然暗淡下来,想必是要下雨了。

游子准备起身告辞。

方芳挽留道:“大哥,我听了你伤感的故事,既然是两个同病相怜的人,难道你就不想听听我的遭遇吗?”他被这诚恳地挽留止住了告辞的念头,只得又坐了下来。

“记得有位作家说过,‘幸福的人大都差不多,不幸的人都各有各的不幸’。”方芳叹气道:“唉,命运怎么就这样。把两个素不相识,且同样不幸的人就这么突然聚到一起!”

“难道你也遭遇到啥不幸吗?”游子问道。

“你大概意识到了,我孤身一人,怎么就没男人和孩子?”

“的确,我刚进门来的时候就想过这个问题。你年轻漂亮,怎么就你一个人,且又是单家独户。”

“说来怕你笑,我现在也是孤身一人。”

“那你丈夫和孩子呢?”游子不解地问道。

“我和丈夫原本也是一对恩爱夫妻。他叫鲁南,是高中同学,我们非常相爱,但他家里很穷,父母都有病。我爸爸妈妈就嫌弃他,阻止我俩的婚事。高中毕业不久,我就和他私奔到广州打工,偷偷地结了婚,直到小女要出生了我们才回来,心想既然‘生米煮成了熟饭’,他们也不会再反对了。那时也挣了些钱,就修了这栋房子。等孩子满月后,他又出去打工了。”

方芳叹了口气,越发伤感地说道:“唉。现在女儿都上小学了,还没有见到过她父亲。”

“他都一直没有回来过?”游子问道。

“回不来啦!”她无奈地说道。

“他到哪去了?”游子关切地问道。

“监狱里。”方芳说道。

“犯了啥事?”

“贩毒。”

“贩毒!”游子惊奇地反问道。

“由于他家境贫寒,加上我父母反对,他就养成了好强自尊的性格。”方芳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他要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不仅要让我们母女俩过上富裕的生活,而且还要让村里的人,特别是我的父母刮目相看。”

“来,喝点水吧。”游子递过茶盅说道。

她慢慢喝了口水,继续说道:“原先虽然找了些钱,但修房子几乎花光了,加上有了女儿,又要增大开销,于是他就只有拼命挣钱!”

“俗话说,君子爱财取之以道。也不能去干这种违法和伤天害理的事呀!”游子有些惋惜和责怪地说道。

“也不能全怪他,他也是受一个朋友的骗,被牵扯进去。”

“判了多少年?”

“无期。”她顿了一下,又说道:“他还算是判得轻的,那两个主犯都是死刑。”

“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是一直等下去,或是与他离婚?”

“我也不知道。”她迷茫地回答道。

“那你女儿呢?”

“在她奶奶家。”方芳说道:“自从他进去后,他爸爸病倒,撒手归西;我婆婆认为我命撇,是个‘扫把星’,怕影响她孙女,所以就把她也接走了,毕竟她是鲁家的根苗。”

随着一声轰隆隆的雷声,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

游子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下午五点过,然后焦急地说道:“哎呀,这可怎么办吗!我的雨伞忘了带,还放在镇上旅社里。”

“怎么,你想走吗?”方芳问道。

他没有回答。

她又说道:“伞我倒是可以给你,不过,这里离镇上还很远,估计已经晚了,再说又下着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走?这大概就叫‘人不留客天留客’,还是在这住下吧!”

“这样好吗?”他半推半就地说道。

“怎么不好!”她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然后调侃道:“有吃有住还有女人陪。”

他一时无语。

她继续说道:“你万一要走,我也不勉强你,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

“那我才不怕呢!”他被这一激将,只得又折过身来坐下说道:“好吧,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不走了!”

“谢谢你陪我说了这么多知心话。”方芳感激地说道:“这么多年来,你还是第一个踏入我屋里的陌生男人,也是我唯一挽留的一位男人。”

“你这么年轻漂亮,难道以前就没有男人进过你的家门?”

“嗨,”方芳叹了口气说道:“正经的,往往都很传统,很封建,怕人说闲话,怕沾上晦气,所以不愿来,也不敢来;想来的,也敢来的,往往又都不正经的,想占便宜,但我是绝对不让他踏进这个门槛的。”“那我算哪种人?”游子故意问道。“你吗,倒有些特别,好像与他们都不一样,倒像个正人君子,但又是个真正的男子汉。”

“我有那么好吗?”游子问道。

“感觉!”方芳说道:“至少在我的心目中是这样的!”然后,她一下站起身来说道:“天也不早了,我也该去弄饭了,你就先歇着吧!”

她转身走进厨房。他也下意思地跟着进去。

厨房就在正厅的东厢房,有中墙相隔。外面为餐厅,摆放一张方桌和八个柏木方凳;里面为厨房,内置一个橱柜和几个泡菜坛,一个水缸和一个长条水泥櫈子,上放电饭锅。灶是用红砖砌的,面贴花瓷砖,上面安放大中小三个铝锅和一个小铁锅。铝锅主要用于煮饭、炖汤、烧水、热水;铁锅一般用于炒菜。

她麻利地从米缸里舀了一竹筒米,用水淘后倒入电饭锅,插上电源,然后又从橱柜了拿出四季豆、黄瓜、嫩南瓜。

“需要我帮忙吗?”章程站在厨房门口问道。

“好吧,那你就帮我抽四季豆筋,我来刨洋玉皮”

“这些都是你自己种的或是到镇上买的?”

“当然是自己种的,没施农药,没施化肥,真正的绿色食品。”她自豪地说道。

然后,游子烧火,方芳炒菜。他两配合得如此默契,还真有点“夫唱妇随”的样子。

不大会功夫,饭菜就弄好了。一盘炒四季豆,一盘炒土豆丝,一盘腊肉炒嫰南瓜片,一钵黄瓜皮蛋汤。

方芳安放好桌椅,摆好碗筷,然后热情地喊章游子:“来,大哥,吃饭啦!”然后又折过身去从橱柜里拿出一瓶酒和两个玻璃杯,笨手笨脚地打开瓶盖,一边倒酒,一边高兴地说道:“你今天是我最珍贵的客人,没啥好招待,喝点寡酒也算为你接个风吧。”

从摆放碗筷的位置看,他俩相对而坐。他选了靠墙的那个位置坐下,并客气地说道:“你太热情了,给你添这么多的麻烦!”

“别见外,相识就是一种缘分。”方芳在他对方坐下,然后举起杯子说道:“来吧,为我们的相识干杯。”然后一仰脖子,咕噜一声将大半杯白酒吞了下去。

“别喝得太急,会呛着的。”游子关切地说道,然后自己也一干而尽。

方芳又开始掺酒,并说道:“今天我高兴,特别高兴,就要喝,喝个痛快。”说着又端起酒杯准备干。

章程立即站起来夺过她的酒杯,并走过去与她坐在一方责怪地问道:“你平时也这样喝吗?”

“有时也喝,特别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喝,但一个人喝没劲。”方芳双颊微红,言语不畅,略显醉意地说道:“今天有你陪,我很开心,我要喝个痛快。”

“那好,我陪你喝。”他将两杯酒倒在一起,然后用左手掌扶住她的后背,右手将酒杯慢慢递到她嘴边,给她轻轻地呡了口,并劝慰道:“酒要小口喝,慢慢品,才有那个味;要是喝急了,喝多了会伤身子的。”然后,他自己却狠狠地喝一口。他这样,目的是控制方芳的酒量。

他就像大哥照顾小妹一样,一边陪她说话,一边又不停地给她夹菜,用汤勺喂汤。

不知是酒劲起了作用,或是好久未体验到这种男人关怀。她干脆将头依偎在他宽大结实的怀里,享受着这种无比幸福的时刻。

“不喝了吧,我扶你去休息。”游子扶着她说道。

卧室在二楼西厢房,同样有一道中墙相隔。外间是休息室,摆放着一套木质沙发、茶几和一个矮柜等家具;里间为卧室。内置一间柱子床,挂着白色防蚊纱罩,铺着条形花布床单,一床薄被叠放在里面。尽管是盛夏季节,但这里是山区,昼夜温差较大,白天烈日如火,夜晚凉风习习,一般是要盖被子的。

游子将她放在床上,又下楼去打了盆水上来给她洗脸洗脚后,盖上被子,并说道:“你睡吧,我去收拾碗筷!”

方芳突然撑起身来,紧紧地箍着他的脖子,撒娇地说道:“不要你去,放在那儿,明天再洗,我要你陪我。”

游子还有些犹豫不决。呆呆趴在床前,伏在她耳边悄悄地诓道:“听话,那我也得去洗脸洗脚后才来呀!”

方芳只得慢慢地松开双手,很不情愿地说道:“那好吧,你快点,我等你!”

他下楼将没吃完的饭菜收捡进橱柜,洗完碗筷杯子,然后洗脸洗脚,再轻轻地上楼去,蹑手蹑脚地走到她的床边。

他突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她已经掀开被子,脱得一丝不挂,向内侧卧,没有动静,大概已睡着了,就像一尊玉美人,略显丰满的体态,雪白光滑的肌肤,优美匀称的曲线。这对一个艺术家来说,简直就是一件珍贵的艺术品。他便久久地站在床前,慢慢地欣赏……

尽管他是一个画家,但他主要擅长于山水画,没有接触过年轻女模特,就是在学校上人体模特课时,也是长期雇佣的一位饱经沧桑的老翁或老妪,而且还是遮遮掩掩。这是他第一次靠近一个既陌生又亲切的女人,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欣赏一个年轻漂亮,风情万种,赤条条的女人。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身体有所反应,感到皮肤燥热,心跳加快,特别是下面那个家伙更是蠢蠢欲动。

不知是她突然醒来或根本就没有睡着,慢慢翻过身来,喃喃地说道:“还站着干嘛,快上来呀。”

她翻过来的形体更美,特别是那对丰满的乳房就像平地上的高耸的两座山丘,显得格外诱人;那平坦的小腹下与那两条玉腿之间的神秘区域,更加撩拨起了他那尘封已久的欲望。

他急忙脱去衣裤,彻底剥去了理性的伪装,变成了一个原始的动物,一匹凶猛的饿狼,亟不可待地爬上床去,一下匍匐在她的玉体上,一边抚摸着她的乳房,一边狂吻她的脖子,耳廓,脸颊,嘴唇……

也许是好久没有享受过这种受人“压迫”和抚爱的感觉了,她一手紧紧地箍着他的脖子,一手不停抚摸他的背部,玉体使劲地蠕动,嘴里不断地呻吟。

她感觉到下身早已湿漉漉的,于是使劲地搂他的屁股。

他心领神会地将那一直在外等得不耐烦的家伙送进门去,正式开始施云播雨……

对于两个三、四十岁的男女,正值精力旺盛之季,热血沸腾之时,加之他们都好久未行云雨之事。一旦相遇,犹如干柴烈火般地猛烈燃烧,久久不熄。

他两做完之后,又相互爱抚,相互温存,然后又开始挑逗,又开始新一轮地猛烈交战。

一晚的激战,双方都很疲惫,但也都很满足。

次日醒来,雨过天晴,蔚蓝的天空飘起朵朵白云,太阳早已翻过山梁,金子般地洒向竹林。

他俩吃过早饭,其实就是每人两个荷包蛋。

游子看了看表,已经是九点多钟了。

“你也该走了吧?”方芳说道。

“怎么,下逐客令啦!?”游子调侃道:“这么快就要赶我走?”

“不,我就是想挽留,但又恐耽误你事业和前程。”

“我是个自由职业者,也是个自由人,不存在耽误不耽误的。”游子说道:“只是时间长了,恐怕被人发现,倒会影响你的名节。”

“我才不怕呢。”方芳将目光移向远方说道:“我也要为自己活一回。”然后转过身去拎出行李包,交给他道:“好啦,章程,‘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还是走吧!”

他很不情愿地接过行李包,依依不舍的问道:“今此一别,我们还能够再见面吗?”

“你还想啊?”方芳乜视了他一眼詀真地问道,然后又张开双手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将头再一次依偎在他宽大壮实的胸膛,并喃喃地说道:“其实,我也想,来吧,再抱抱。”

游子也紧紧地搂着她,嘴唇紧挨着她的发际说道:“亲爱的,跟我走吧!”

“跟你走?!”方芳抬起头来,瞪大眼睛,惊讶地反问道:“那不是又跟你私奔吗?”

“我要对你负责!”游子平静地说道:“不然,我走了,那你怎么办?”

“要你负什么责?你又没强迫我!”方芳说道:“你情我愿,你欢我乐,互不相欠。”然后渐渐地松开双手推开他道:“放心吧,你走后,我会好好地生活的。”

他无语了,然后从裤子后包里掏出一个皮夹,拿出一叠钱,大概有好几百,递给她道:“方芳,我带的钱已用得差不多了,这些你都拿去吧!”

“章程,你这样做,把我当什么人啦!”方芳并没接过钱,反而将他拿钱的手推了回去,有点生气的道:“我虽守寡,但我不是妓女,失节不卖身!”

“你别生气,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游子解释道:“我只是担心你以后的生活。”

“其实,我也知道你并不是那个意思,也的确是怕我以后没钱会遭饿死。”方芳语气平和地说道:“放心吧,我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金枝玉叶,我有手有脚,会自食其力的。”她顿了一下,又悄悄告诉他:“再说,我还有些钱。”

他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木讷的站着,一只手悟着她的肩,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捋着她的发丝。

“把钱收起吧。”她夺过钱和皮夹,装好后塞进他的裤兜,然后轻轻地捋了捋他的头发,衣领,并温柔地说道:“你在外漂泊,但用钱的地方很多,赶车赶船,吃饭住店,抽烟喝水,哪样不用钱,有时‘一分钱逼死英雄汉’。”

游子被这关怀备至的言行深深打动,再一次将他紧紧地搂在怀里,哽咽地说道:“小芳,谢谢你,真的太感谢你!我以后会来看你的!”“好啦,时间不早了,走吧!”方芳说道:“放心去吧,我也许会经常想你的。”

他开始移动那沉重的脚步,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一步一步地远去。

她一直呆呆地站在地坝边,一直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不时扭过头去偷偷地抹着泪水。

他走了,山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十一

半年后,经过反复修改,加工,润色,章程终于完成了《苦竹林》和《睡美人》两幅作品,并与其他几幅一起送到省城参加一年一度的美术作品展览会。《苦竹林》和《睡美人》分别获得了油画作品山水类和人物类一等奖。而且现场有几个书画爱好者出高价收购那两幅画,但都被他拒绝了。不论出多少钱他都舍不得卖。因为,那是用爱,用情,用心去创作出来的。他不能出卖爱情,不能出卖良心,更不能出卖灵魂。他要将她永远留着,永远珍藏。那是他的希望,更是他的寄托。

从省城参展回来,他就迫不及待地想去看她,将他获奖的消息告诉她,与她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悦。他又不能将两幅画和《获奖证书》都搬去,但光靠口说又没那种见到实物更加有说服力和无比的喜悦感。思来想去,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将两幅画及《获奖证书》拿到像馆,对应放在一起,拍成照片。

那天,他专门去理了发,换了一套新买的保暖内衣和皮夹克,挎着半年前那个行李包,不过里面并不是装的绘画的用品,而是两幅获奖作品及证书的照片和特意从省城为她买的衣服、皮鞋、发夹、项链等饰品。他算准出发时间,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长途客车,终于到达安平镇。他在镇上吃过午饭,就急匆匆地往那个使他成功,让他朝思暮想,魂牵梦绕的地方苦竹林赶去。

一路上,他总是不断地闪烁着半年前他们相遇的情景和方芳的身影。并幻想着她早已站在池塘或地坝边等候以及见面时的高兴劲:她一下跑拢来,紧紧地抱住他,在他面前撒娇,兴高采烈地试穿新衣服,戴上发夹、耳环、珍珠项链……到达苦竹林,正好是半年前他去那里的时间。可眼前并没有出现他想象的情景,而是死一般的沉静。池塘里的荷叶早已枯萎,院坝很久没人打扫,满地枯枝落叶,门窗紧闭,布满尘埃。

“方芳,方芳……”他不停地大声呼唤,喊的嗓子冒烟,声音嘶哑,却始终不见她的回音,不见她身影。

他瘫坐在门前。脑子里闪烁着一连串的问号:“她到哪去了,她又怎么了……”但始终找不到答案。

他并不甘心,也不想就此作罢,必须查个水落石出。于是,他站起来,到村里挨家挨户去问,去打听她的下落。

这里是山区,人烟本就稀少,村子里只有二十来户人家,五六十人,且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去了,有的整家外出,关门闭户。剩下的十来个人,也都是些老弱病残和儿童。

他足足跑了大半天,查访了所有在家的人,但都其说不一,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有说她去找她的丈夫去了,有的说她回娘家去了,也有说她外出打工去了,更玄乎,说她跟别的男人走了……

尾声

章游子讲完这个凄美的故事,从沉浸的哀伤中清醒过来,又死死地盯住那幅画。

“那你们就这样结束了?”我问道。

“也许吧。”他无奈地回答道。

“真是太可惜了!”

“大概这就是叫‘缘尽情未了’吧!”

我觉得这个故事太优美,太感人了,于是我违背了我当初对他许下的诺言,决定将她写出来,公之于众,只是将真实地点隐去,将人物用化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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