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看着她的最后一条金鱼渐渐失去力气，皮肤渐渐泛白，渐渐鼓起肚子，渐渐浮出水面，她知道，自己的童年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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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动五岁或者六岁的时候，有一天妈妈和她像往常一样回家的路上，她的妈妈哼着歌，心情好像出奇的好，就不那么像往常一样地在中间停了下来，走到一家卖金鱼的店，心动现在还记得，那店里关着灯，但是钴蓝色的玻璃照着透明的水，让整个店铺都笼罩在一股近乎神奇的光芒中。那时候心动只能靠直觉地选择她自己觉得好看的金鱼，心动是那么喜欢鹤顶红以至于挑的只有这一个品种，妈妈撇撇嘴，说心动真是不会欣赏，然后又自己挑了几条乌龙，还有几条金鲫。
小孩子对于颜色的喜爱是很直观的，大概不仅仅是女孩子，男孩子在五六岁的时候也会特别喜欢红色而讨厌黑色，所以心动就特别喜欢鹤顶红而讨厌乌龙。可是妈妈在回家的路上对她说，你别小看了乌龙啊，乌龙以后会变成金鲫的。你看这一条黑色的鳍是不是就已经有点发金啦？心动呆呆地一看，居然是真的，就相信了。从此，她就非常非常地期待有一天乌龙能变成金鲫。
很微妙的是，小孩子都喜欢红的，而大人都喜欢把黑的变成金的。长大后心动发现，不仅仅是金鱼，好多事情都是这样。
而对于那时候的心动来说，最难忘的莫过于妈妈把那一塑料袋的金鱼倒到玻璃鱼缸里时的那幅美丽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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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每天下午放学之后，心动都会充满期待地冲到家里的阳台，然后望一眼鱼缸，然后就呜哇地哭起来，打电话给正在上班的妈妈。
“妈妈妈妈，那条鹤顶红死了！”
“妈妈妈妈，那条变了一半的乌龙也快不行了！”
“妈妈妈妈，最后一条金鱼也死了……”
“妈妈妈妈……”
妈妈也是被心动吵得心烦，就和心动说，哎呀我们养的方法不太对，哎呀没关系妈妈再和你买几条，哎呀生老病死是很正常的事情，哎呀你不要打电话过来了妈妈忙呢。
小时候就是好，特别容易被安慰。
所以心动就等着一袋一袋的新金鱼回家，更何况她那么喜欢看金鱼从袋子里倒到鱼缸里的画面，渐渐长大的她觉得，就像是时光倒转一样，塑料袋里是一个世界，金鱼缸里是一个世界。
除了金鱼特别容易死以外，这宠物还是给心动带来了很多乐趣的，养起来不烦，不需要经常喂食，换水有妈妈换，放在阳台上看的时候阳光照着玻璃缸和水面，美丽极了。
3
而终于，金鱼还是死光了。心动也渐渐长大不那么心动了，于是心动家的宠物在金鱼这一类上面画上了句号。
后来，心动家养过乌龟、狗、猫，然而乌龟在冬眠的时候一睡就没醒过来，狗和猫都觉得太麻烦了又送给了别人，在养乌龟和猫狗的日子里，心动长大了，也渐渐失去了养动物这种孩子才有的情趣了，妈妈渐渐走入更年期也不会有那种突然停下来去买几条金鱼的冲动了。日子就这么平淡无奇地日复一日地过。
心动心动地恋爱了。
而男朋友和他做过了情侣能做的所有事，包括有一天他们去游乐场。心动和他坐了好多好多娱乐项目，终于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捞金鱼的地方。心动对他说：“你帮我捞几条金鱼吧。”他说：“这不是小孩子才做的事情么？”“你就当我是小孩子好了。”“好好好，我捞。”就这样，他在一群三到五岁的幼儿中间很尴尬地捞着金鱼，战果颇丰，几条鹤顶红几条乌龙几条金鲫，品种和那时候的还是一样。心动很开心地拎着这一袋金鱼，跑回家从车库里拿出那个几年前的、已经满是灰尘的金鱼缸，小心翼翼地清洗干净，当她要把这一袋金鱼倒到金鱼缸的时候，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种真的心动的心跳声，“哗啦”一声全部倒进去，放在阳台上，阳光照耀下来，还是一样美丽。
然而，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了，金鱼还没有基因突变成一种十分顽强的生物。
第一条金鱼死了，那一条她从小就喜欢的、现在是由她喜欢的男朋友为喜欢的自己亲手捞的那一条美丽的鹤顶红死了。
心动几乎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五六岁的样子，哭着打电话给他说：“金鱼死了！”
男朋友让他上网查查养金鱼的技巧，毕竟这是自己捞给她的，意义重大，不能轻易就这么死了。
于是心动上网查了很多资料啊，说要换氧啊因为金鱼是高耗氧生物，然后里面要放柔软的绿色植物已加强生态平衡啊，然后要注意鱼缸的密度啊什么的。心动很快地就从网上买到各种各样的看起来很专业的养金鱼工具，她是真的真的想把这些金鱼养得好一点。
然而她渐渐失去了乐趣，如果为了一件喜欢的事喜欢的人这么累的话那还不如不喜欢，更何况，这些金鱼最后还是死了。
更何况，最后他们也没有什么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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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动对自己说：“心动啊心动，你只能再心动最后这么一下了，不能再胡闹了。”
她真的还是想找到那种感觉，于是她试着去找那家五六岁的时候，第一次惊艳到她的金鱼店。
店还在，心动踏进门的时候，觉得那种感觉又回来了，从未离开与改变过：那店里关着灯，但是钴蓝色的玻璃照着透明的水，让整个店铺都笼罩在一股近乎神奇的光芒中。她还是买了那些金鱼，鹤顶红、正在变成金鲫的乌龙以及已经变成金鲫的乌龙，只不过老板说价格的时候心动还是有点难过了一下。她记得上次妈妈带她来的时候，也就是五六岁的时候，还是一元一条的，现在变成了十元一条。虽然物价的上涨诸如此类的是终究不能避免的东西，但心动的心还是抽搐了一下。
可是心动还是很开心啊，她想到，等会就又能看到金鱼从塑料袋“蹦”到金鱼缸的美妙画面，就有一种肾上腺素加快分泌的变态快感。
然而，真正成为心动最后一根稻草被折断的时刻才刚刚到来。
她到家拿出塑料袋的时候，已经有一条金鱼翻了过来，肚皮朝上，惨惨地盯着自己了，面目可憎。
心动再也不觉得童年的这个画面美好了。她随意地把这些金鱼倒到金鱼缸里，让他们在一个很阴暗的房间里。更可怕的是，她觉得自己的童年随着金鱼的一条条死去也就真的死去了，纯真与美好都丢给昨天吧，去他妈的美好吧。
她在剩下的金鱼里，发神经一般地，有时喝酒，就倒半瓶酒在金鱼缸里，金鱼看到酒精下来的时候，十分惊恐地逃走，那样子，心动觉得真是滑稽极了。有时抽烟，就把烟灰撒在水里，就仿佛在祭奠一些什么一样。
金鱼就这样加速地死去。
心动难过地想到，终于还是长成了一个喜欢黑色的乌龙，只不过再也回不到过去美好的鹤顶红，也回不去金灿灿的金鲫。
长大成了一个怪物。
5
心动在所有的金鱼死去之后，把金鱼缸锁在了车库，同时也锁住了自己的心动。
青春若有张不老的脸，但愿她永远不曾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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