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四家的孩子叫丁壮，远近村子里闻名遐迩的“捣乱大王”，他跟全村中的“小天才”王能住在一栋房子里，是邻居。
丁壮最爱跟班上的同学打架闹事，因为他父亲走得早，没人关心他，他的母亲丁四对待他就如同对待他家那头老黄牛，动不动就使唤打骂，于是丁壮就以为打骂人是正常的事，谁都可以做到。这可让村中唯一的班主任伤透了脑筋，恨不得下一秒中丁壮就变成一团灰烬，飞出这个教室再也不回来。
王能成绩出众，次次考试都是班上的第一名，自然也成了班上个个同学家长教育孩子的靶子，这样最属丁四，每次考试后，邙井村东角那栋楼里就会传来丁四唠叨的声音：
“怎么又考成这样，是不是下次想往鸭蛋奔！看看隔壁家的王能，一张卷子分数顶你一年考的分数，你要干什么？去，给我面壁思过！”
邙井村外不着城内不着店，一年最多也就两三次挨骂，也算丁壮运气好。
这一次，又考试了。不过不同于以前的考试，这次考试是村上组织的选拔性考试，邙井县一中给了邙井村十个名额能读取这所县立中学的特别班，也就是说，考上的人能进入县城工作，今后数不尽的机会与成功，考不上的人就得一辈子待在邙井村，守着黄土种地养活自己。
不知怎地，丁壮一下就像懂事了一样，也懂得挑灯夜战认真学习了，因为顽劣，他的书全部成了半截的或早已失之东隅了，于是他就找着老师一样一样书地求，总算是求来了一套已经泛黄起皱的用蜡蒙过的书，自然，这在邙井村已经是吸气玩意儿了，每天晚上丁壮就看那黄皮书上老师写的一笔一画，为的就是能取得那去县里中学的机会，再怎么糊涂，丁壮也不想一辈子在农村里待着打闹。
很快这场考试就到来了，不知是因为资费不够还是怎地，试卷是手抄的，而且还是丁壮他们老师亲自手写的，题目很少，不过道道都很显眼，因为老师本就抄的她的教科书上的教学手稿，而丁壮借来的正是他老师的教科书，丁壮欢喜极了，或许活了这十来年丁壮几乎从来没有在哪次考试中这么认真过，从来没有在哪次考试中不扰乱秩序，顶嘴，作弊，从来没有在哪次考试中大大方方地写下自己的名字；这一次，丁壮的努力是没有白费的，或许老天已经忘了他以前种种的可恶与固执了吧。
测试成绩如同邙井村每天的太阳，说出来就是不会迟到的。丁壮考得不错，得了全村第十名，但是奇怪的是，丁壮与王能的好友陈大同时取得了同样的分数，自然也就同时排在第十名，但是县里的要求很苛刻，只准许有十个学生上那个特别班，不能多也不能少，这可为难了村里的老师。
那天，王能突然出现在老师家门口，把刚回家的老师着实吓了一跳，王能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嘟哝着，老师也觉得十分奇怪，便问道：“怎么，有什么话要说吗？”
“老师，我我……”王能哽塞了，“我看到丁壮考试作了弊！”接着便又是一阵嘟哝，随之的是老师涨红了的脸，“好啊，我知道那个丁壮成绩来历就是不正，那么好斗的孩子怎么可能考第十名呢，谢谢你啊王能，老师马上去改成绩！”说完老师扭头就向学校奔去，后面隐藏着王能的窃笑。
第二天是成绩及名单宣布的日子，村里几乎所有的孩子大人都来了，这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和他们的孩子从未有过的出村的机会，可能也再不会有。丁壮借来了他父亲曾经穿过的唯一一件大袄来到了村头，这时，王能，陈大，这些熟悉的面孔已经在那里摇曳了很久了。
“现在我来宣布能够去上县一中的名单。”老师拖着长长的语调，站在村头那块丑陋的巨石上，开始了报幕般的呐喊。
“王能，小菁，李玉……”看来老师是按照既定的名次来宣布的就学名单，
要到最后一个时，丁壮几乎都快跳起来了，他攥紧了拳头，等待者老师自豪响亮地交出他的名字，这是多么风和日丽的一天！
“陈大。好了，以上就是我们村能进入县一中学习的人的名单，对了多插嘴一句，考试成绩并列第十的丁壮同学，因为在考场上作弊不遵守考试规则，已取消资格，计为零分，以此警告！”说完，老师就颤颤巍巍地离开了村头巨石，台下一片嘈杂与谩骂声，或许都不是议论王能得了第一，小菁是唯一的女生等这类话题，估摸着都在骂丁壮无能吧。
本以为丁壮会大声喊叫申冤的，可当人们将目光投降最后一排的丁壮和丁四时，位置早已是空空荡荡的了，叫人可怕。
那晚，丁壮挨了打，不过那早已是丁壮所熟悉的出手套路了，可丁壮不同于以前，他把自己锁在房子背后山坡上的茅厕里，度过了一个晚上，没怎么，就是哭，哭自己多么运气贱，哭自己受人冤枉而且百口莫辩，莫说百口莫辩，除了拳头解决困难，丁壮真的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更何况今日，村头有几百乡亲和他母亲丁四铁钉般的眼神。那哭声震响了山河，震得山那头的猪牛的狂吠不止，那哭声震动着天地，人们似乎看到那山上升起了令人恐惧的白烟，旋悠着，旋悠着消散了。
再过了两三日，便是那些幸运儿启程的时日了，村里的农民多多少少拼凑了一点小钱，请了几个会敲锣打鼓的人在村头造势，送完了那十个孩子，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才有人想起那个可怜的丁壮，几个曾经跟丁壮不那么敌对的孩子，来到了丁壮的家，和丁四一起去山上的茅厕里去看看丁壮，谁知徒步好久，门一开，茅厕里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人的迹象，丁四也发现，他们家的那头老黄牛也不翼而飞了，两个偌大的东西就在村中蒸发了，没人看到过他们，也没人知道去了哪里。
又是几个月过去了，丁壮仍然是杳无音信，家中没有了可使唤的劳动力，又没了老黄牛，丁四几乎崩溃了，不久也就死了，知情的人说丁四死得也是惨，隔着老远从对面山上一落而下，粉身碎骨，就是神仙来也就不好她了。起初还闹的沸沸扬扬，不久后也就没消息了，村中好似没有过姓丁这一家的存在，河水阿，照样流。
十五年转瞬即逝，眼看着王能已经从一个小孩变成了一个学业有成的青年了，十五年来考试一直名列前茅，但走入社会之后才发觉成绩反而都不是最重要的了。王能曾经的学校被兼并了，新校长不要他们了，他只得出来寻找工作，眼见一段时间以来他去应聘过的公司都不要他，说是公司里人员已经足够了。而今日，他将去应聘县里最有钱的一个公司，也是他的最后希望，否则就只能回老家种地了。
王能面对着宽大的黝黑的桌面，对面的老总背对他而坐，仔细地阅读着他的简历，不一会手颤抖了起来，说：“对不起，我们公司不能要您！”
“为什么，难道您的公司人员足够了吗？”
“不，公司确实需要一个教育方面的工作者，但是我们不能要你。”
正在王能十分失落而疑惑之时，老总慢慢地转过了他的椅子，不一会，办公室里传来了一阵尖叫声，多么刺耳，就像狭路相逢一般。
“丁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