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婆,尖尖脚,汽车来了跑不脱………”我的童年是唱着这样的童谣度过的。没想到我婆婆是一个尖尖脚,起初我感到非常奇怪,难道婆婆天生就这样有残疾,脚板像一个三角形的棕子,脚拇指与脚板被一条长布带裹着,怪难看!走起跑来一颠一跛很不方便。
儿时的我,对婆婆的裹脚感到特别好奇,所以,当,婆婆洗脚时,我便搬个小凳子坐在她的旁边,婆婆。用左手和右手交替着解开缠裹在小脚上的长长的白色的布条,这时会闻到臭袜味儿,我立刻捏住鼻子,但双眼仍好奇地去看,婆婆的小脚。只见大脚趾直直地伸向前面,是三角形的尖,和我们一般的脚趾没什么区别,二脚趾紧紧地贴在大脚趾的侧下方,而三四五脚趾则完全踩在了脚掌下,尤其是小脚趾已经弯曲到了接近脚心的位置。看着,婆婆的小脚,我刨根问底抛出一个又一个答案:谁裹的?累不累?疼不疼?不裹又咋着?婆婆常常叹着长气不回答,被我缠烦了,有时轻轻地,无可奈何地回答着我的问话:“先前呀,女孩子就兴这个,大家大户的闺女哪个不裹?不裹,就是不听话,没有家教,名声不好……我是在六岁那年你婆婆娘唬着脸给裹的,又掐又拧的不裹不给饭吃。”“难道不疼吗?”“说不疼,那是瞎话,你想想,生生的骨头活活的肉,硬是给裹得紧紧的,不能打弯,硬是裹成这个样儿,会不疼?俗话说‘小脚一双,眼泪一缸’……”婆婆每说到此,眼眶里就溢满了泪水。我似懂非懂,只是用小手去擦掉,婆婆眼角的泪水。
后来上了学才知道,那是封建社会残害妇女,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推翻了帝制,改掉了妇女裹脚这一恶习。
婆婆是个爱美、爱干净的人。在我的记忆中,她很在意自己的头和脚。她说:头脚利索,人看上去就精神。因此,她每天梳头都用梳子蘸上水把头发梳整齐后,在脑后中间处分个缝,把头发劈成两半,每半都向后编成小辫再把它盘起来,并在两侧分别插上簪子,然后再抹点儿头油,头梳得油黑锃亮,没有一丝乱发。婆婆穿的鞋都是自己做,由于她心灵手巧,做出来的鞋总是与众不同。有一双灰色绸子面的夹鞋,婆婆在左右鞋尖儿略偏向外鞋帮的部位分别用深浅藕荷色的丝线搭配着绣出了大小不等的两朵小花,花心用浅粉色的丝线打了五个小疙瘩,经婆婆这么一点缀,这鞋立马鲜亮生动起来。这是婆婆最满意的作品,平时她都舍不得穿,只有走亲访友或家里来了客人才上上脚。直到“文化大革命”破四旧时,婆婆甩掉了裹脚布,放开了小脚,她才把那双中意的鞋扔掉了。晚年的婆婆因为放了双足,也能穿上为放足人成批量生产的鞋,但她指明要给她买黑大绒的,鞋脸口要宽的,她说:“黑鞋配白袜子才干净利落。”记忆中婆婆最爱扫地抹桌子,她的理论是:地不干净,整个屋子看上去都不整洁。婆婆穿的衣裤总是干净整齐,从不皱皱巴巴。婆婆的所作所为,让我真切地看到了她热爱生活、追求美好的美丽心灵。
婆婆非常善良,对我们特别疼爱,从我记事起,就没有见过她发脾气。她不识字,也许是自幼家庭风气的重陶,从不会恶语伤人,他温顺善椒,慢条斯理,不急不躁,从不与人发生矛盾。婆婆成了我的保护神。我从小淘气,每次被父亲打骂时,婆婆都会来给予保驾。只要有婆婆在,家里气氛就随和多了,不管我们做错了什么事,婆婆都会原谅我们的。
夏夜里,我们在屋外乖凉,总缠着婆婆,叫她讲天上月亮星星的故事,关于牛郎和织女的分离和相会不知讲了多少遍。夜空像一块蓝布的大幕,笼罩着城边的田野和村庄。星群像无数的小灯笼散步在天幕上,于不知不觉中,缓缓地移动,构成一个神秘的世界。
困难时期,定量供应,家里没有吃的,我发现几次,婆婆在蒸饭时,悄悄把她缸里的米抓出一点放在我缸里。每次吃饭她总是让着我们吃,说我们正是长身体的时侯,她喜欢静静看着我们,那溺爱的样子,我现在还记得。
婆婆最关心我们的前途,晚年婆婆耳朵不好使了,我们都以动作与她交流,当她得知我们比划着挖土的样子(当农民)婆婆眉头紧锁自言自语说道:不会的,你们好,你们会好的。我上了大学,学校组织我们到四川茂县写美族家史,我特地给老人家买了白糖香肠,当我把礼物放在她床边比划着,我现在不再做挖土的样子(当农民),而做写字的样子。婆婆笑了,笑得是那样开心,“二毛、二和尚(对我的爱称)当职员了!我早就说过,你好,你有出息!”
婆婆是毛主席逝世那一年走的,与主席同年生同年去。多年来,我都感到内疚。婆婆您还没有享到爱您敬重您的二和尚的福,您要是能活到现在那该多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