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点半。
孩子放学。
从单位到学校,开车只需要十分钟的时间。
时宁走出已经空了的办公室,走向停车场。
“今天我有个应酬,晚上你和孩子自己吃点儿吧。”
“嗯,好,那我……”
“不用等我,会很晚。”
“好……”
这样的电话,已经是稀松平常的事情。起初,时宁会半倚在客厅的沙发上,拧开水晶雕花台灯,看着电影,偶尔也开一瓶红酒,等着迟归人的脚步声回响在夜晚寂静的走廊上。她总能分辨出他的节奏,咚、咚、咚,那是打在她心上的鼓点,敲的她一阵紧张和欢快。她偏偏不做声,擎等着给开门人一个惊喜。然而,不知是丈夫天性使然,还是这一段相亲婚姻的地基上根本就筑不了浪漫的楼宇,每一次,他都只是木然地扔下一句“怎么还没睡?”之类的话,就黯然换衣洗漱去了。辜负了只喝了一口的红酒,和一颗热的砰砰跳的心。
浪漫,需要有天分的演员,也需要表演欣赏的观众。就像一场舞台剧,没有掌声与安可,演员的热情就少了一个裂口可以爆发出来。
渐渐地,时宁便会坐在卧室里,读一本书,安静地等。再后来,有了孩子之后,生活的琐事已经很累,也就不再等了。
都说,日久会生情。
却不知道是生了哪一份情,又跨越过了哪一份情。“多大点事?”确实如此。日久有没有生情,时宁并没有感觉到,只是她学会了不再抱怨,慢慢习惯。毕竟已经31岁了,又有多少少女情怀还能存活呢。
十分钟,车已经停在了孩子学校门口不远的地方。
学校建在安静冗长的小巷子里,道口狭窄。这个时段,车已经参差交错地占据了整条街道,看来是无法将车停到校门口了。时宁不喜欢假意地交谈,所以只有遥遥望到有孩子背着书包跑出来的时候,她才会下车走到校门口。
这一次,有些晚。
人群已经散去,只有她自己,和对面一个男人。
两个人各自站着,目光有一瞬相容,却并没有交流。时宁先沉不住气了,迈步走向教室。
空荡的走廊里,时宁远远听到有老师训孩子的声音,她跟着声音一直走,直到她走到了二年一班的教室门口。那声音就在眼前,直直冲上她的耳膜。
两个晒的黑乎乎的小人儿,在讲台上站着。老师在两个人儿前面,已经止了声音,单单怒目瞅着。两个孩子都是男孩儿,一个憋着嘴巴掉眼泪儿,一个执拗地瞪着天花板。那个瞪着天花板的,就是她的儿子。
“巧了,两位家长都来了啊,正好,他俩上体育课,打起来了,让他们互相道个歉,谁都不放声……”老师不耐烦地说了一大通。
身后有有脚步声传来,稳健、从容。时宁回头一看,竟是刚才在校门口的那个男人。他头发随意,没有打啫喱;一件简单的T恤,没有领带,第一个扣子没有系上;整齐的西裤,黑色的皮鞋。一板一眼,这是她在慌乱之中给这个男人所下的第一个定论。
两位家长和老师道了歉,各自领着孩子,一前一后,走在安静的走廊里。空气里,有炎热的气流不断冲撞,很容易引起任何躁动的情绪。
不在外人面前斥责自己的孩子,这是时宁一直坚持的。她觉得,儿子,应该接受教育,但绝不能失去面子和尊严。可是,歉,还是要道的,无论谁是罪魁祸首。她蹲下来,摸摸儿子的脸,“和那位同学道个歉吧,像个男子汉一样,好不好。”
孩子瞪着黑亮的眼睛,不摇头也不点头,执拗地瞅着她。
“对、对不起。”身后传来一个怯懦的声音。时宁转过头,看到刚刚还在眼泪里泡着的那个男孩子,低着头,嘴里轻轻嘟囔着一声抱歉。
“我也对不起。”好像本来是自己做的英雄,被别人抢了去一样,她的孩子也赶紧跟上一句。
时宁站起身来,看着男孩子身后的男人。这才注意到那个男人的长相。一双乌黑有神的眼睛,好像有燃烧不尽的热情;宽阔的额头,好像有无穷的爱心与温柔;高挺的鼻子,略黑的皮肤,薄薄一张嘴,淡然微笑着。他把目光,从孩子们身上,转向了自己。时宁突然语噎,莫名其妙地,她有些窘,只能尴尬地笑了笑,想要转身带着孩子走。谁知道,孩子们竟然拉起了手,一起走回头看着他们两个。
没办法,只有一起走了。
两个人之间并没有交谈,却也没有感到尴尬。分开的时候,只是彼此互相微笑了一下,示意道别。
晚上,时宁关掉台灯,她看着黑暗里的天花板,竟然想起了那双看着孩子的充满热情的眼睛。
如果自己的丈夫也能这样看着孩子就好了。可他太忙了,忙到只有在孩子睡着的时候,他才回来,去孩子屋里看一眼,就睡了。自己也实在无能为力,与他,好像连架都没有吵过几次,相敬如宾,彬彬有礼……
时宁觉得自己活成了一杯白开水,装在一个透明的小口径杯子里,杯口就在不远的地方,自己却看不见勾不到。每次这样自怨自艾的时候,她都感觉到“不满足”像虫子一样,啃咬自己。可是不该这样的,生活本该归于平淡。
早晨醒来,枕边已空。时宁伸手抚摸着上面的褶皱,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他回来过的痕迹。
时宁的丈夫,老邢,一个比时宁大了十岁的男人。老邢在一家建筑公司上班,遇到了项目,免不了早出晚归。家,需要一个人打理。并不是说让她做全职太太,只是两个人一个家,总需要一个比较清闲的人,来照顾。如果没有,那就创造一份清闲,按在其中一人的身上。这个人,往往都是女人。
只有一次恋爱经历的她,的确需要承认自己并不是一个恋爱高手。也并不是没有追求者,只是不是年龄太小就是太大。幸运的时候,年龄给了面子,凑巧符合了标准,但是内心性格又十分的不合,沉稳的太过木讷,朋友面前像一个只会眨眼的闷葫芦,活跃的又过于聒噪,只能带出去见朋友,却不能带回来好好说说话。
“相亲吧,”某天的饭桌上,妈妈终于忍不住了,再一次提出了这个话题,“我知道你主意硬,不过要是真就等你自己认识,等你说的什么缘分,那你不用嫁了,你不是要缘分么,我给你找。”
于是,第三次相亲,时宁和老邢,认识了。
他们很合适。虽然岁数相差有些大,不过时宁反而觉得更加踏实。
老邢满足了时宁对另一半的所有要求,沉稳与活跃在他的身上得到了最和谐的演绎。
然而,那一切仅仅只是婚前的一层神秘面纱,拂袖揭去之后,便真是揭去了。当一切尘埃落定,风也就不再吹了。一地的沙土,真就黏在了冰冷的土地上。
“你别干了,现在的工作太累了,我已经让我爸帮你在他朋友的公司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准备准备去吧。”时宁加班到很晚,回到家,看到他坐在沙发上,仔细翻看桌上的项目书,头也不抬地扔过来一句话。
时宁急忙脱下外套,洗了手,准备晚饭。
“你怎么都不和我商量一下,就把这事和爸爸定了?”时宁冷静了好一会儿,琢磨怎么把这种质问的话,说的云淡风轻。
“嗯。”他翻了一页手里的文件,不知道听到没有。
“我问你话呢。”终究是忍不住了,时宁停下手里的活,大声吼道。
“这还用商量么?”他抬起了头,说,“这个工作不像你现在干的那么累,那人是我爸朋友,还是生意上的伙伴,自然不会为难你,你就可以……”
“我就可以什么,照顾这个家了是么?”
“不然呢,我们都那么忙,家怎么办,我们很快会有孩子,你哪有那么多经历照顾孩子。”他又低下头,在某一行字下面划了道线。
“那你也不能不和我商量一下,就把这事定了吧,起码,你要问问我的意见,然后再去做啊。”时宁放下刚盛好的米饭。
“事情很急,没时间和你商量,再说了,又不是不好的事情。”好像察觉到什么一样,他合上项目书,抬起头,凝视她,“我不明白,你这是不高兴了么,不高兴什么?”
“没时间商量?这需要耽误你多长时间?但凡你有心要做的事情,你不会让自己没有时间的。”时宁想要吵起来,想撕掉所有平静的假象,扯掉心里那些不痛快的瘤子。家里太静了,每天都静的听的出彼此无话可谈的悲凉,这一下好热闹,一句跟着一句,从未有过的活跃。她就是要把架吵起来,就是要把事情化大。
“你真是不识好赖。”可是,男人进了卧室,再无回应。只留下时宁一个人,她是跟进去吵也不好,站在这里也不好,干脆坐在饭桌旁拾起碗筷,她刚炖的鱼,她刚煲的汤,她新学会的糖醋排骨,她为他而煮的粒粒分明的米饭。不过可惜了,他看都没看,而自己,口里只有苦涩。
男人,终究不愿意和女人叽叽喳喳吵个不休,无论是谁在对方的领域里犯了规,越了权。然而对于女人,没吵出来的架,就像憋着的一个喷嚏,不打出来,反而更加难受。
为了这件事情,时宁与老邢冷战了两天,仅仅两天,就让这个好强的女子,放弃了仅剩的一些自我,彻底纵身跳进老邢的生活中去了。她,来到了现在的这个公司,这个办公室,这个有她无她都没什么变化的陈旧的老建筑里。
“世杰妈妈,”时宁今天没有开车,牵着儿子的手打算去附近吃点饭,乘公交车回家,刚出学校门口,就被叫住了,时宁侧身一看,是那天那个男人。
“今天没有开车?”男人停下车子,摇下车窗,客气又自然地说,“上车吧,送你们一道。”
时宁连声拒绝,却禁不住对方热情相邀,转身一看,儿子已经上车和对方的孩子玩起来了。时宁无奈一笑,打开副驾驶的门,轻盈的撩起薄纱长裙的裙角,露出一小截纤瘦白净的脚腕,优雅地落座,轻声关上了门。有时候,长裙会比短裙更加迷人,轻薄的料子,风来了就紧紧塑出身形,风走了又散漫地自成一派,偶尔露出来一小块儿皮肤,旁人刚想细看,它却已经钻进裙子里了,落下些许遗憾。
“世杰妈妈一看就是爱车的人,关门声音很轻。”男人的嗓音很有磁性,表情云淡风轻,如此谄媚的话,听起来却也真实平常。
“因为我力气本来就不大。”时宁不习惯突然间的熟络,只好把脸转向窗外。
“你们要去哪呢?”
“哦,对了,忘记了,”时宁有些尴尬,竟然把这个忘得一干二净,“我带小同去前面商场吃点东西,就麻烦你在商场门口停一下就好。”
“正好我们爷俩儿也要在外面吃点东西再回家,干脆一起吧。”
“好啊好啊,然后我们还可以去玩会儿,反正明天就放假了……”后座两个孩子急声答应,开心的不行。
“看他俩,就知道玩儿。”时宁和那个男人都笑出了声音。
吃过了饭,几个人就来到了海边的游乐场,两个大人玩儿累了,坐在柔软的沙滩上,看着两个孩子在不远的地方玩沙土。时宁脱下钻进了沙粒的高跟鞋,索性赤脚踩在地面上。亮白的脚背,在淡淡的月光下,像沙土中半裸的玉石。男人看的一时楞了神,突觉有些唐突与尴尬。
“这么晚回去不要紧么?”男人问。
“不要紧,孩子的爸爸加班,还不知道是谁先回去呢。”女人答。
“哦。”男人听出了女人话中的赌气和无奈,又没有安慰的身份,只好闭嘴。
“你呢,你爱人不会着急?”女人拿出发带,把吹乱的卷发随手扎起,露出精致的耳朵,和纤细的脖颈。
“我爱人有客户要陪。”
“没想到我们还挺像的。”
“对了,我叫章易。你呢?”该进行下一步了,男人收回流露出感情的目光,淡然地望向海面。
“我叫时宁。”
“孩子假期想偶尔补习一下功课,不知道时宁…你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想法呢。”章易特别喜欢这个名字,好像冬天里的棉被一样亲切,又好像栀子花一样干净,简单。他很享受叫出它的时候舌尖与上颚的轻微摩擦,好像叫一次都不够尽兴。
“哦…我也想给他报个补习班,不如,一起吧。他们两个关系这样好。”自己的名字,在他浑厚低沉的嗓音里,好像变了一番模样,更婀娜了,更柔软了,更美妙了,这样的想法让时宁自己觉得不可理喻。
“那太好了,有消息的话,我联系你。”
回到了家,发现才只有十点钟。时宁失望了,没有比老邢晚。自己永远是等待者,懦弱的等待者。
孩子放假第一天,老邢都会推掉所有应酬,搁置所有项目,按时回家,好好与孩子一起吃顿饭。饭桌上,孩子却只与时宁忘乎所以,老邢只是微笑着听,偶尔问问孩子学习。孩子好像是怕他,又好像是疏远,只有老邢问,他作答,再无其他。突然,时宁的手机响了。时宁起身去接,竟然是章易。时宁心虚了,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心虚,却第一反应想要挂断它。
“谁啊,怎么不接?”
时宁吓了一跳,立即按下通话键。
“喂,你好?”
“你好,是我,章易,章子华的爸爸。”
“嗯,什么事呀?”时宁忘记了昨晚和他说好的事情,只想着赶紧挂了电话。
“昨晚和你说的补习的事情,我已经找好教室和老师了。一会儿我把地址和时间,用短信发给你。”
“哦,我都忘了这件事了,好的,麻烦你了。”时宁轻松的笑了,不知道刚才为什么要心慌,好像做错事一样。
“没事,那……你忙吧。我挂了。”章易不想挂掉电话,可又确实没有要说的话,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可笑,却又没有办法控制。好像不像预期那么顺利,不仅仅是事情本身,还有其它的一些东西,已经超出自己的预料,偷偷发了芽。他打开抽屉,摸了摸妻子的日记本,然后,坚定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再一次地,关上了抽屉。把黑暗,留给更隐秘的深处。
“谁啊?”老邢吃完了饭,人就坐到了沙发上。
“世杰班上同学的家长。”时宁有些心慌,好像说的是谎话一样。
“什么事?”
“噢,一起给孩子报个业余补习班。”时宁觉得今晚老邢有些奇怪,平日里他并不问三问四,可她转念一想,平日里自己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这样追问,自己突如其来地,有些骄傲。
“没想到你也来这么早。”章易走到补习班门口长椅旁坐下,看着身边的时宁,说道。
“哦,我下班早,而且单位在附近。”
“还有两个小时下课呢,”章易看了看手表,说,“要不要出去转转?”
“也好。”时宁很喜欢对方的说话方式,好像是在和你商量,却又让你不得不赞同他的提议。
两个人,没有特别可以去的地方。坐下来喝杯东西,关系还不到。去附近公园散散步,天气又太热,就没有目的的走着。走到树下一张木椅旁,两人坐着望着广场的欢闹。
时宁想起了自己的初恋,那样的年纪,一切都美的青涩又充满未知。两个小人儿,以为偷偷做出了一些出格的事情,就浪漫的全世界都屏住气息注视着自己。受了伤,就觉得自己一夕之间长成了人,岁月什么的已经写上了脸颊,忧郁什么的已经爬上了心头。现在想来,兴奋淡了,伤痛反而变美了。只是匆匆而过的那些日子,终究没有对现在的结局造成一点点影响,不过是记忆里美丽的装饰。
出神间,时宁觉得头上微痒,侧头看去,看到章易的手从自己的头发上摘下一片叶子。
“这片叶子,一定是男的。”
时宁轻声一笑,“得了吧,充其量只能说,它是公的,或者,雄性。”
章易没想到,眼前的人,还蛮有情趣。他以为,她的性子会一直冷下去,又或者,只是一个无趣的女人。
“我们回去吧。”时宁背起背包,站起身来,迈开工装短裙内肉色丝袜里的腿。突然,广场里响起了音乐,中间的空地上,无数的水柱用尽力气冲向蓝色天空,在云边停了一瞬,整个喷散在空中。刹那间,广场像一片浓雾森林,喷泉随着节奏,在天空里摇曳生姿。
时宁怔住了,不是因为美,而是因为回忆。是呀,这个广场最有名的就是音乐喷泉。曾经和初恋放了学,跑来这里,赤着脚,在水湾里跳舞,拥吻。
“曾经,我还在中间的水池里,投过一枚硬币。”章易走到时宁身边,眉头微皱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看不出来,你一个男人,还有这种情愫。”
“不是我想这样做,而是当时身边的人,她投了硬币后,默默地许愿,我看着她,心里难以形容的悸动,就做了和她一样的事。”
时宁能够明白,他想要说的,不是投硬币这件事情,而是曾经丢失的悸动,还有承载它的那段时光。
“看来,你也是一样啊,现在过得不很幸福呢。”
章易一脸不解。
“幸福的人,回忆起曾经,再怀念也会有满足安逸的表情,只有不很幸福的人,回忆起曾经美好的事情,才会有不舍和茫然的表情,就像你这样。”
章易很吃惊,吃惊自己麻木了一年竟还会有这种表情,吃惊眼前幸福安逸的女人竟然能够懂得这种感觉。不能流露出软弱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在刚刚那一瞬间占了下风。他急忙调整自己的表情和心情,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足够云淡风轻。
“你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我想我们或许,差不多。”章易笑了笑,看着时宁。时宁倒是很沉静,可能她没有什么想要隐瞒的事情,也许相比隐瞒,她更希望有个人能够懂她的不幸。所以,她巴不得表漏出来呢。
时宁没说话,也笑了笑。两个人再看一眼自己的回忆,一前一后往回走去。
接下来的日子,时宁每次去接孩子下课,总会提前一些时间到。同样的,她也总能看到等在教室外面的章易。两个人之间,似乎有了一个无声的约定。然而有一天,时宁却一个人等在空空荡荡的走廊里,教室里也没有看到世杰的同学,她失落了。
这样的,又一天,还是如此。她看着电梯的方向,又看向身旁的座位,怅然若失。
会是什么原因呢?
病了?
是孩子,还是……
之后的几天,她甚至不敢到的太早,那种等待之后的落寞太让人揪心。只是这次,她在走廊的椅子上,看到了那个身影。她,很开心,脸上藏不住的,满是欣喜。可走到了他的身旁,时宁深呼吸了一下,想着,要说什么呢?
“前些天,和孩子回了一趟老家。”男人看了一眼自己,又看向窗外。
“哦。”
“后天课程结束,我打算带孩子出去野炊,你要不要一起来?”章易看出了时宁脸上的开心,他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可以约她出去了。不是邀请孩子,她不得不陪着,像第一次一起吃饭那样,而是,直接邀请她,然后,带着孩子。在潜意识里,这对于眼前的女人的影响是不一样的,在前两天的失落后,面对一个即将到来的相处延长期,她不会想要拒绝。
“可以啊,小同正好嚷嚷着要出去玩呢。”
时宁觉得,章易很乐观善谈,机智幽默,可是有时候,她又觉得他忧郁阴沉,满腹心事。时宁不知道,当她看不透一个男人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关注他了,当她发现自己看不透这个男人,又耿耿于怀的时候,她已经对他有了特别的感觉。
章易轻轻关上孩子的房门,走进了卧室,拿起桌子上背扣着的相框,轻轻擦拭了起来。相片里,是章易自己,搂着一个女人的腰。女人很美,性感妖娆的美,一颗黑痣,牵起她微微扬起的嘴角。章易觉得自己就快要成功了,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照片里女人的脸,不能只有他自己知道真相,不能只有他自己走不出痛苦,他要创造困境,一个真实的困境,让那两个人,自己走进来,圈住彼此。
清晨,薄雾散漫在清凉的空气里,有种夜梦未醒的感觉。
时宁知道,这次出游,要在那里过夜。可是她还是没有犹豫,甚至有些兴奋。终于,可以把老邢自己扔在家里了,她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车子很快开到了位于郊区海边的度假区,几个人都等不及要去踩踩那细软的沙滩,把行李放到别墅里,就换了泳装,拿起野炊物品,走向了沙滩。
孩子们早就套着游泳圈,下了水。岸上的章易支起烤炉,时宁在一旁准备作料,两个人配合的很是默契。时宁穿着买了好久都没有上身的比基尼,外面套这一件长款薄T。虽然已孕育过孩子,时宁穿成这样,仍会透出一股子羞涩,也许,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清纯,与年龄和阅历无关。出现在一个成熟女人身上的羞涩,着实有一种矛盾的美。玩了一天,大家都累了,两个人带着孩子各自回到房间休息。
晚上,时宁睡不着,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走到别墅的阳台上。她脑子里空空的,只安静的看着眼前一片深色的海,连着一片深色的夜。
“世杰睡了?”章易从卧室里走了出来,问道。
“嗯”时宁侧头看了一眼月光中的这个男人,答道。
“你看远处的天海相连的地方,旁人看来是多么浪漫的携手,可只有他们彼此才知道,他们永远相隔着一段不会消失的距离。”
“也许还要感谢这一段距离呢,你确定他们之间密不可分就是真的好么?”
“他们好不好我不知道,反正我们就遭殃了。”章易打趣道。
时宁侧脸抵着玻璃杯子,脸色微醺,轻声笑了。“我们下去走走吧,我带你看看不一样的星空。”
夜晚的沙滩,两行细密的脚印,好像要一直走下去一样。也许因为喝了酒,也许因为这里远离束缚,时宁放纵了许多。她甩掉了脚上的拖鞋,穿着睡衣就走进了海里。章易有些发怔,上前拉她,却被她一起拽进了水里。时宁忽而笑了,清脆的笑声,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无法无天的十七八岁。嬉闹过后,时宁仰浮在安静的海面上。章易也学着她的样子,浮在她旁边。
天幕低垂,无边黑夜簇拥着章易。周围静的,只有海的呼吸。他睁着眼睛,星星就在眼前,伸出手指,星星就在指尖。他分不清自己是在天上,还是在海中,也许此刻,自己也是繁星中的一朵,和旁的星星比邻同栖。一切,美的震撼。章易却突然想起自己的妻子。
“离婚吧,章易,我爱上别人了,”女人坐在暗棕色沙发上,她说话的时候,嘴角的一颗黑痣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颤抖,“不想瞒你,你应该知道真相。”
男人久久没有说话,点起一根烟,他看着烟雾缭绕中女人的脸,竟然有些认不出了。
“品之,你真以为我就什么都没发觉么?”章易嘲笑道。
“那,挺好的,我们,好聚好散吧。”
“你确定他能给你幸福么?”
“他现在是有家室,”品之冷笑,“不过,只要我愿意,他会放弃的。”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交谈。一年以来,那画面总会出现在章易眼前,无论他眼下正在做着什么事情。
章易猛地从水中站起,告诉自己,他不能享受这种美好。眼前的人,只是自己报复的工具。可他看着月光下安然的女子,心里竟然有了一点点的不舍
“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了,”说着,时宁也从水中站了起来,水没过了她的胸,刚及肩膀,“这得谢谢你。”时宁在微微扬起的浪花中,有些踉跄。章易伸出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其实他们都是一样的人,深陷在婚姻的牢笼中,隐藏了那一颗欢快的心。也许,他们才是真正适合走在一起的人。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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