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后的人类,是否会回想此时此刻的世界,是那么遥远,又那么脆弱。
这是个星期一。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只是日子还在不断复制。我打开全波段立体声,这个时间段,只能听到些时事政治:没有行动力的生产计划,漫无止境的战争,还有瘟疫和苦难,构成了现在的生活。我抿了口咖啡,咖啡是劣质的,有股下水道般的臭味。面包硬的像在吃沙,但它们从来没有吃完过。不知什么时候起,吃饭也成了种工作。自我出生后,这个星球就已经在腐烂了,山无陵,海枯竭,资源耗尽,人类成了最多的资源。现在广播还在播放最近的阶级斗争,某地的起义和镇压。这些都与我无关,但可能明天我就会被牵扯进去。我起身收拾了一下,是时候去工作了。出门前,我把钥匙放到门口的只有泥土的花盆底下,我不在意有人会偷,也没什么好偷的,只是期待今天美月会过来。
我是个车夫,是个底层人员。如今工业退化到了19世纪,汽车只有上等人用得起,我们只能靠人力。这时有个秃顶的上班族朝我招手,这男人眼神疲惫,就连挥手的动作都很僵硬,这家伙已经没有心了,他精细的西装说明了他的地位,我的客人多数如此。于是我向他跑去,待他坐定后,我一脚蹬地,听着链条滑动的声响,驶向了远方。行驶在街道上,到处都是我这样的人载着上班族,这是一天最忙碌的时候。最近的绿化急剧减少了,道路两旁的植被像被啃过一样有着黑色的坑洞,黄叶则被阳光点亮。我感到阳光好像要碾压这片土地,洒在行尸走肉般的人们身上,世界成一片金黄。我全身被汗浸湿了,上班族好像很嫌弃我,用他的香肠指捏着钱放到我手上,我不在乎,反正对他们而言,我们只是工具罢了。回程的路上,我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光线像火焰一样跳动,停留在对面像我招手的女孩身上,是美月。她不是想搭“车”,只是单纯的在和我打招呼。她跟以前一样穿着纯白的棉质连衣裙,上面有可爱的装饰。此时我看不大清楚她的表情,但我想她在笑,阳光下她的笑容是那么耀眼,我甚至能想象出她笑时眯起得到蓝眼睛。不过我现在没空理她,扯了扯嘴角,却没有笑出来。
工作结束后,我回到公寓,公寓的电梯使用了人力,像滑轮一样,一边的人下去,一边的人就能上来。一些人的工作是做平衡的另一端,逐渐的,他们也一样,成为了能源,沦为了工具。今天电梯里也贴满了招贴画,从街道,银行,会社,住宅,甚至人们的身上,反正只要能贴的地方都贴上了。广告上画的是个蔚蓝的球体,这是我们生活的星球,7:3的海陆比例,现在似乎倒过来了。下面标了句宣传语:恢复人类美好的家园。珍贵的纸张竟然浪费到这种东西上想想就有些可惜。在房门口,我看了看空空的花盆,过去美月种的波斯菊,现在已经死了。什么时候死的我记不起来了。今天她也没有来。
我来到寝室,这是件四叠半大小的房间,床和柜子,还有墙上挂的镜子,闹钟已经回去了,此外没有多余的家具了。躺倒在床,小腿酸痛,我的腿部肌肉发达,这样显得上半身很瘦小,看上去有点滑稽,不过没人会嘲笑我。身上是化纤面料的粗制工作服,典型的底层穿着。就这样在发呆的时候我听到了细细歌声,是美月,她又呆在屋顶上,明明什么都看不到。我陷入了水中,涓流洗净身上的尘埃,耳畔有风声流入,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卷着水波将我带走。清醒过后,我缓缓坐起身,看见美月在阳台喂猫,一定是她用鱼干吸引来的。偶尔看到人以外的生物,我感到美好又惊奇。夕阳笼罩着少女,她的蓝眼睛被染上淡淡的暖色,脸庞镀上一层光辉,更加柔和,稚嫩。女孩嘴角扬起,微微笑道“再过一阵子就要到秋天了,天气会更加凉爽了,真好呢”美月如实说道,但我没什么感觉。似乎对我的反应并不满意,美月转过身双眼直直的看着我,她的蓝眼睛像夏日阳光下的一片海,微风拂过,眼波荡漾。接着她换了个话题,略带责备的对我说:“我的花已经死了呢。”的确如此。美月有点悲伤,但随即又笑开了,她告诉我,现在种的话在秋天就能看到了。我考虑了一下,没有立即答应。
不知什么时候,美月又消失了。我想起她过去说的,不会爱,不会恨,没有失望,没有期望,这样的人死的。于是我挪到镜前,小心翼翼的打量自己。我的面部僵硬,眼神疲惫,是一双死鱼般的眼睛,头发没有打理,脸也很粗糙。我在脑内重现过去的美月,她似乎从未变过,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我还是决定种下美月的花,曾经她的花和她一样被风吹散了,凋零了一地回忆,但这次不会了。她说的没错,秋天波斯菊又盛开了,紫色的花瓣很配她高洁的气质和少女的情思。夜晚我小心的捧着花放到在月光辉映下呈现泛白的地板上,月华仿佛是花朵胜放的光芒。白露暖空,素月流天。今天是美月去世的第十年。而我,依然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