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林逸踏进教室的时候,她正伏在她那靠窗的座位上小憩。教室空空荡荡,其他人都还在填着肚子,他是飞奔而来的。夏日的余晖透过窗户斜斜照射进来,慷慨地洒在她的身上,让林逸双眼生辉。她那黑色柔顺的长发仿佛也享受着此刻的舒适,大部分都安静地披在她的背上,只有一小撮顺着耳根悠然垂下,露出主人小截白皙的脖颈。仿佛心生感应似的,她突然偏过头朝林逸的方向望来,那双睡意腥浓的眼睛开始散发出摄人的色彩。林逸总是毫不吝啬地将她的目光照单全收,他知道从第一次相见他就深深陷入女孩的双眼,他更知道在那双漆黑的瞳孔下藏着怎样的暗流。他从来没想到过会有人将两种迥异的性格集于一身并展现得如此淋漓尽致,她是亲人、老师眼中的乖乖女、优等生,同时也是同学、朋友眼中的开心果、运动健将。一动一静,她仿佛才华横溢的诗人一般随手掂来,那宛如老天宠儿般的模样,让林逸连一点嫉妒之情都未泛起便乖乖臣服。
“我的葱花饼呢?”
林逸看着她跃跃欲试的表情,无奈而宠溺的一笑,扬了扬手头的东西说:“那,都在这里。”可是瞬间林逸便错愕了,手里哪有什么葱花饼,只有几张莫名其妙地纸被紧紧地攥着。这……林逸愣了愣,略带歉意地看向她,准备说点什么,却看见她也是错愕地看着自己,那表情,有几分委屈、几分伤心、几分倔强,如利剑一般狠狠地砍在林逸的心头,何曾相似!林逸慌了,不知为何全身都流淌着熟悉而陌生的悲伤,他蠕动着嘴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被何物堵住了喉咙。林逸张了张嘴,没发出一点声音,他感到眼睛开始朦胧,这到底是怎么了?
林逸奋力擦拭了一下眼睛,然后便发现教室里突然间堆满了人,他面带疑惑地在人群中搜索着那熟悉的身影,没有!哪里都没有,她去哪了?这些人又是谁?她那难过地表情让他不知所措,恍然间似乎听见了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林逸,林逸,这里,这里。”他回头看去,只见莫小茜正奋力地挤开人群向他而来。见林逸回头看来,莫小茜挥了挥手中的纸张说到:“林逸,你考了多少分啊?”多少分?试卷?林逸更加糊涂了,怎么自己完全不知道。他翻了翻手中所谓的试卷,可这那是什么试卷啊,几张褶皱的信签纸,密密麻麻地写满娟秀的字,他一眼就看出这是她的笔迹。只是为何如此心痛?林逸紧盯着这些信签纸,双手不停地颤抖,突然这些文字如同活过来一般,开始在信签纸上蠕动,接着瞬间透纸而出,一股脑地涌向林逸的双眼…..
“啊!”林逸惊呼一声,双脚并用刹住了自行车,汗水已经打湿了后背。林逸大口喘着气,俄顷打量着四周的一切,熟悉的夜色,熟悉的街景,是了,自己现在不是下了晚自习在回家的路上?可刚才的那一幕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幻觉?管他的,林逸摇了摇头,定眼向前看去,那熟悉的背影,清晰的动作,这不是幻觉,她就在前方,和他一起在回家的路上,这便足矣。林逸欣喜万分,踩着脚踏车奋力朝那个身影追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连同回家的路,林逸不知自己追了多久,疲惫开始涌现,接踵而来的是不安,他大声的呼唤着,可声音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她没有回头,渐行渐远,林逸停了下来,任由那飘逸的长发在黑夜中逐渐隐匿直至消失而无动于衷。自己似乎知道追上去也是徒劳?林逸迷茫地抬头望向天空,永恒的夜似乎回应了他的迷惑,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
林逸霍然睁开了眼,透过窗帘上的光,他确信还是深夜。自己有多久没梦见过她了?翻了翻身,睡意却是全无,有关她的一切记忆无意识地在他脑海中涌现,可是没有一个画面里有她清晰的容颜,连自己笃定一生难忘的双眼竟也模糊了。林逸瞬间弹坐而起,连灯也懒得开,便发疯似的开始在自己的房间里翻箱倒柜。好一阵捣鼓,林逸拿起一张照片向窗台走去。这是唯一一张幸存下来的毕业照,其他所有关于她的一切都被林逸付之一炬。现在想想当年的自己还是太冲动了,这下子连炫耀的资本也没了。自嘲一笑,林逸蜷缩在窗台上,借着城市的灯光,细细摸索着照片上的容颜,哦,原来她长这样。照片里,她依然笑得没心没肺,他就站在她背后,低着头,她知道,他在专注地把玩她的发。林逸抬手向空气中摸了摸,没了,什么都没了。林逸一度憎恨着这个城市,一如憎恨着当初的自己一样,它太过无情,这好歹也是她生活了几年的地方,她一走,便将她的一切都抹除掉了,连一点气息都没有留下。可现在他不会了,他觉得那样的自己太过孩子气。
林逸将照片放回原处,发现自己一离开照片,便完全想不起她的容颜。自己到底还是把她给忘了,林逸环顾了一下凌乱而漆黑的房间,不知道自己是该哈哈大笑还是该泪流满面。扑到在床上,将头深深埋在被窝里,他试着去回忆信签纸上的内容,依然毫无结果,在时间面前自己完败。一股压抑连着整屋的黑暗向他碾压过来,林逸拿出手机,翻出一个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茜茜,我好想你。”
“……你神经病啊。”
(2)
男:我喜欢你。
女:我也喜欢你。
男:祝你找个好老公。
女:也祝你找个好老婆。
林逸看着莫小茜递过来的纸张,完全不明所以,疑惑地问:“这是啥?”
“小说啊,怎样?我也是蛮有天赋的吧。等哪天我一炮走红,签约,出版一气呵成,到时你就等着要我的签名吧,嘻嘻。”莫小茜喝了一口奶茶,得意洋洋地说道。
看着对面自己的老同学,林逸实在不知道她那份自信从何而来。而且,这也算小说?林逸顿觉两个头大:“我说你一天不老实上班,瞎整这些做啥?除非哪个编辑眼瞎了,鬼才看得上你的作品呢。”林逸毫不留情地打击着。
“你这种粗人不懂。”莫小茜愤慨地从他手中抽回作品,“这可是我花了一个周末的处女作,听说有些人就喜欢这样的。”
果然奇葩的世界也是奇葩的,这完全不在一个对战平台啊。林逸算是完全服了,默默地喝着自己的咖啡。
“哦,对了,你昨晚深更半夜的打啥电话,你这人还真是奇葩啊!”
林逸差点没被咖啡呛着,这现世报还来得真快。他迅速地抽了张纸擦嘴,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其实一拨通电话林逸就后悔了,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干吗。是愚人节的恶作剧?可也太早了吧。只是自己现在如何也回忆不起昨晚的心情,而关于她的事,林逸早已烂在自己的心里,无论如何也是不想对他人提起的。无奈只有打着哈哈说:“也没啥,怕你睡落枕,让你换个姿势。”
“去死。”莫小茜狠狠地瞪了一眼,可惜配合着她那张娃娃脸,不仅毫无杀伤力,反倒平添了几分喜感,“我还以为你又失恋了。”
什么叫又失恋了啊?我几时又了啊?林逸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忙转移话题:“明天就是情人节了,你男朋友不来看你?”莫小茜的男友是她大学的同班同学,只是两人毕业后因工作原因而分隔两地,但这并不影响二人的卿卿我我,倒是让林逸另眼相看。
“不来了,又没放假,浪费钱财。再说了,情人节也就那些刚热恋的人才会搞得热火朝天,想我们这些老情人就觉得无所谓了。我们这种工薪阶级,有那个闲钱去买玫瑰花、巧克力之类的,还不如存起来比较实在。而且,就好像你年年过光棍节,但你会在光棍节那天特意庆祝一下吗?”
林逸想了想,摇了摇头。
“这就对了,就跟你感觉天天过光棍节一样,我们还不是天天都过情人节,这就够了。”
林逸还是第一发现莫小茜的口才这么好,但此刻他却把莫小茜恨得牙直痒。这感觉就像一个啃着鸡腿的人对一个正在喝稀饭的人说,其实我们吃的都一样。一样个屁啊!可林逸又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那个憋屈啊,只好闷头喝咖啡。
对面的莫小茜到不会在乎林逸的想法,看了看表,提起挎包,将还没喝完的奶茶拿在手上说;“我该回去上班了,今天中午太感谢你了,好久没吃这么饱了。我走了啊,欢迎你随时半夜来电。”说完不忘一个胜利的微笑。
“你想得美。”林逸恨恨地说到。你有那个闲情接电话,我还没那个闲钱赔你吃饭了。本来就是无产阶级了,还不得被你敲诈得满街乞讨。亏你还吃得心安理得,林逸本想再挖苦几句,却只看到莫小茜匆匆离去的背影…..
林逸无力地躺在步行街的长椅上,又不是周末,来往的行人步伐匆匆,只有街道两旁的店主陪着他打着哈欠,还有就是坐在长凳晒着太阳的行将就木的老人。林逸忽然感到一阵惶恐,似乎这是一个将他排挤的世界,他只能站在世界的边缘默默地看着日升日落。两年了,毕业后除了刚开始签约的那家小公司,林逸再也没有尝试过其他的工作。虽然父母都给他时间慢慢考虑,可他依然能从他们的眼中看出淡淡的失望和强烈的期望。只是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何会如此颓废,岁月似乎过于太早将他的生命力夺去,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和这副身体充斥着老年人特有的疲惫。有时候林逸也会对某些事情产生兴趣,只是那股干劲往往还没持续多久就被莫名其妙地浇灭,是缺少动力?可动力是啥?动力又在哪?这是一个可怕的问题,明明思绪跑了很远,结果还是回到了原点。林逸很清楚,自己陷入了泥潭,越挣扎陷得越深;林逸也清楚,岸边有许多人在围观,他们都愿意伸手拉他一把;林逸更清楚,那个唯一不想伸出手的人,恰恰是自己。医术再精湛的医生,面对一心求死的病人也是束手无策,所以林逸从不埋怨任何人。他知道只有时间能救他,就怕时间太长,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还有勇气背负起那长时间累积起来的责任。
些许是太久没晒过太阳,连春日的阳光对林逸来说都显得刺眼。闭上眼,依然能感觉到强烈的光晕晃在眼前,待适应过来,久违的惬意连同睡意一起涌来,林逸不在多想,任由思绪漂浮在阳光中,就好像被她的发深深包裹,那熟悉的味道,又再一次……
(3)
林逸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是欢子,大学的室友。
欢子从来不是属于天才那一类的人,他那平庸的才华一如他那平庸的相貌,所以当他被某一知名国企录用时,大家都觉得匪夷所思。而当半年后传出他有女朋友的消息,大家举杯欢庆时也不禁唏嘘一番,这难道就是天妒庸才?当然,欢子并不是很不堪,只是当一粒砂子突然散发出金子般的光辉,难免让人觉得分外刺眼。林逸偶尔也会感慨,了解一个人,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将买来的凉菜摊在盘子上,林逸略显尴尬,本想招呼好朋友去饭馆,欢子却执意要到家里坐坐,可惜只有一个人的家实在是让林逸拿不出可招待人的东西。欢子放下行李,略微打量了一下房间,便兴致高昂地说:“有酒不?”
林逸一愣,疑惑地问:“你会喝酒了?我记得你大学时可是滴酒不沾的。”
“人总是会变的嘛。”
是啊,人总是会变的。曾经当她对林逸说这句话的时候,林逸觉得是那么的可笑--人怎么会变呢?你永远是你,我永远是我。时间会改变一切?笑话,千百年了,山还是那座山,海还是那片海,天,依旧那么蔚蓝,情,依然那么缠绵。林逸以为自己能坚持,多年后,才发现可笑的是自己。诚如她所说,只因我们是人啊。就好像林逸曾以为诺言会坚若磐石,可惜其实诺言不过是风中残烛,不小心呵护着就会熄灭,因为那是人许下的。林逸可以解开复杂的高数题,却解不开任何有关人的谜题。
林逸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有点头晕。看着对面满脸通红的欢子,那印象中微胖的脸颊略显消瘦,以往本就透着一股严肃的神情,如今更添了几分虔诚信徒的肃穆。只是此刻信徒仿佛失去了信仰,直直盯着杯中酒,企图从中找出问题的答案。
“欢子,你何必中途转车,难道你跟你老婆吵架了?”
“我累了!”欢子懒散地靠在背椅上,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你知道吗,我好羡慕你,一个人自由自在,可以随心所欲做着自己想做的事。高兴了,能找三朋四友分享;疲惫了,可以躺在自己的床上呼呼大睡;厌倦了,可以轻易选择放弃。”
林逸给自己灌了一杯啤酒,感觉喉间一阵苦涩。原来别人眼中的自己,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人。这个玩笑真是太没水准了,林逸想破口大骂,却不知这怒火该烧向谁。这本身就不是别人的错,自己从不肯将心中的想法倾诉于别人,却渴望着别人看自己一眼就知道自己心中的苦闷,这就好像一个厨子非要客人点评一道他亲手烹饪而客人从未吃过的菜,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林逸将一块炸鸡放进嘴里狠狠地咀嚼着,突然发现莫小茜说的不无道理,吃东西果然能抛掉烦闷。吃货不愧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你也知道,我女友是独生女,她父母虽然对我和和气气,但也希望她能有个好的归宿。我整天顶着老大压力,还要面对上司的苛刻挑剔、同事间的勾心斗角、女友的无理取闹,我从来没感觉这么累过。可是我却不敢对他们哪怕有一丝的抱怨,你说我是不是活得很窝囊?”
欢子直接拿起啤酒瓶往嘴里灌,记得上大学时他从未向别人透露过他的烦恼,原来改变人的,还有现实。我没有阻止欢子的冲动,每个人都有权利去疯狂,谁又能真正去拯救谁,不过求一醉方休。林逸也想疯狂一把,只是酒到嘴边,却难以下咽。
“欢子,你有没有想过离开?”
欢子的眼神透出一股迷离,良久他才缓缓说到:“我爱她。”
欢子喝醉了,林逸看见泪水在他脸上肆意纵横。这个世间没有谁对谁错,因为一切结果,都是我们自己作出的选择。将欢子扶至床上,听着他嘴里轻念的名字,林逸心中一阵恍惚,欢子,其实我更羡慕你。
第二天,欢子一大早便踏上了归去的火车,他说,有人在等他。林逸站在车站前的广场上,看着来往的人流,有人相聚,有人相离,还有人也如他一般徘徊。林逸抬头看了看天,阳光依旧,只是天空不再如往常那般蔚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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