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抹如血残阳

时间:2016-12-27 16:16:59 

七月的黄昏,酷热退去略带潮湿的空气中幽幽地散发着不易觉察的焦躁不安,在这所临山的农家小院子里到处游移,徐老汉坐在紫藤花架下的石凳上,手里的大蒲扇以赛过秒针的频率不停地摆动着,从扇叶闪过的空隙中可以看见他满脸的愁云将两条浓密的眉毛纠结在一起。老伴翠花婶从正屋走出来端给徐老汉一杯茶,弯下腰用幽怨的眼神跟徐老汉对视了一眼,再用下巴向后山的方向指了指说:“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告诉她呢?”

顺着翠花婶指的方向望去,在后院临近山脚的小溪旁竟然坐着一位精灵一样的小姑娘,只见她一袭白衫朴素却干净整洁,齐肩的头发柔顺地披散下来遮掩住她略带瘦肖的肩膀,在她面前是一个自制的花架,画布上是一幅尚未完成的风景画,画的正是此刻山景,几座绵延的山峰将正要落山的太阳吞噬掉了大半,只留下大片的橘红色的光晕在慢慢消散,姑娘的画笔正在给这片残阳补色。她叫小雪,是徐老汉最小的女儿,今年正好十岁,可惜去年被诊断了白血病,从此辍学在家,除了定期到医院化疗外,这所小院就是她唯一的活动场所,而支撑她顽强地与病魔斗争的除了父母的疼爱以外还有他的小病友——小豆子。

正是这个小豆子让徐老汉和翠花婶倍感为难,原来今天一大早,他们接到小豆子父母的电话说小豆子已经去了,临走前还在念叨他的小雪姐姐,还让他们转告小雪姐姐“下次做骨穿的时候只要想着小豆子就不疼了”。

小豆子名叫段镇军,今年5岁,是家里的独子,他的父母都是临江市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家境富庶,家庭和睦,不幸的是在小豆子三岁的时候查出白血病,从此改变了他们一家的命运轨迹和生活状态,虽然命运不公但毕竟是知识分子家庭,小豆子得到父母的悉心照顾和正确的引导,加上他年幼不懂事,所以精神状态还是蛮积极的。谁也没有想到正是这个乐观积极的小豆子曾经救了敏感脆弱的小雪一命,也从此成就了他们的莫逆之交。

那还得从一年前说起,小雪原本是一个活波开朗、美丽善良的农家小姑娘,虽说是生在小山村里,可如今的农村不比从前,有了党的惠农政策的照顾,日子也算过得殷实快乐、无忧无虑,她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一样憧憬着无限美好的未来。可是造物弄人,在一次体育课上,小雪不小心摔了一跤,刚好蹭到了鼻子开始流鼻血,无论怎么止都止不住,无奈老师把她送到就近的镇医院止血,镇医院的老医生在给她填塞完鼻腔后把老师叫到一边说到,这个孩子的鼻血流得不太寻常,还是带到县医院看看吧。

就这样先是河川县医院再到临江市人民医院一路走下来,病是原来越清楚了,可这一家人的心情却是越来越沉重了。徐老汉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姜医生在他办公室给他谈病情时的情景。姜医生请他进来坐在自己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用右手推了一下挂在鼻梁上的眼睛,清了清嗓子说到:“经过我们全面的检查你的女儿最后确诊为急性淋巴细胞性白血病,这个病也就是老百姓所说的血癌,不过你们不用担心,现在科技发达了,这种病还是有办法治的,我们也会尽一切努力挽救她的生命的。”

徐老汉和翠花婶一连把姜医生的话翻来覆去的咀嚼了三四天才终于消化了。于是他们就开始卖牲畜、卖稻谷,在穷尽了他们所有的积蓄之后把小雪送进医院做化疗,在这对朴实憨厚的农家夫妇心里就只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就是砸锅卖铁也要给女儿治病。

一个疗程下来彻底让小雪明白了这是个什么样的病,也彻底摧毁了她稚嫩的信念。治疗前的骨髓穿刺是她最恐惧的事情,钢针穿透的不仅是她的骨头,更是她本就不太成熟的意志;化疗药物的胃肠道反应差点让她把肠子都要吐出来了;最让她受不了的是原本秀美丝滑的秀发也随着这些狰狞的毒药一缕一缕地脱落了。小雪变了,变得不爱说话,没有笑容了,她甚至可以一整天不说话,也不吃东西。不善言辞的徐老汉只有躲在病房外面的过道里挠头叹气,哀怨的翠花婶经常背着小雪偷偷地抹眼泪。

这天一大早,小雪所在的病房门被用力的推开,随着开门的瞬间跑进来一个小男孩,一边跑还一边笑着喊道:“小豆子又回来喽”,手里还拉着科里的年轻护士苏小婉,他用手一指小雪旁边的那张床位撒娇地说到:“小婉姐姐,我就要住这张床位,嘻嘻嘻”,“好好好,就住这一张”小婉疼爱地说到,紧接着,小婉对小男孩用鼓励的口气说到:“好了,床位安排好了,那下面我们勇敢的小豆子小朋友该干什么了呀?”“做骨穿呗!”小男孩朝小婉做了一个鬼脸轻松地说道。这时躺在床上的小雪才把目光停留在这个小男孩的脸上仔细看了起来,只见他满眼的笑意里带着隐藏不住调皮和机灵,上扬的嘴角似乎随时都在告诉别人他不知忧愁为何物,可是无论他再怎么乐观,苍白的面色还是出卖了他,不置可否他也是个病孩子。

尽管小雪不想说话,但小豆子的快乐情绪还是感染了她,她主动要求吃东西了,翠花婶应了一声飞快的跑出病房在楼道的拐角处找到了徐老汉激动地大声喊道:“闺女要吃东西了,要吃东西了”说完就朝楼下跑去。徐老汉一改往日愁云密布的脸色,把这么多天来一直盘踞在他脸上的晦涩全盘扫光,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快速朝小雪的病房走去。

这时小豆子已经做完骨穿回来了,这一次进门是妈妈扶着他回来的,他的小手还捂着自己右半个屁股,右脚一颠一颠地好像是还有些疼吧,眼角分明还挂着没有擦干净的眼泪。可是他一看到小雪马上又来了精神,跑到小雪的床边歪着脑袋问道:“漂亮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叫段镇军,大家都叫我小豆子,你也可以叫我小豆子。”出于礼貌小雪淡淡地说:“我叫小雪。”“小雪姐姐,你也得了跟我一样的病吗?那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在小豆子喋喋不休地叙述中,小雪终于了解到他也是白血病,已经确诊有一年多了,一直在坚持治疗,不幸的是小豆子白血病细胞已经开始耐药了,治疗的效果已经越来越差了,尽管这样,他还是如此的乐观面对这一切,这样想着的时候小雪的内心也开始慢慢发生变化,她开始佩服起小豆子来,自然而然地两个孩子在这个特殊的环境下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小豆子在无形中给了小雪朴实的父母无法给予她的精神支持。

幸运的是小雪的病情很快得到控制,几个疗程下来病情一直处于完全缓解状态。有了小豆子的陪伴每次治疗前的骨穿和化疗药物的副作用多不再是那么可怕了,一切都似乎在向着理想的方向发展,可是现实毕竟是残酷的,徐老头已经无力支付昂贵的医药费了,生活状况也逐渐陷入困境,每次的治疗费用都是小雪的哥哥在外面打工挣来的,所以徐老头和翠花婶想尽一切办法节省每一项开支为的是把治疗坚持下去。当然他们两所做的这一切都是瞒着小雪的,可是敏感的小雪还是觉察出了问题。

第五次住院化疗的时候,小雪就发现一连几天父母都没有跟自己一同在病房里吃饭了,每次都是只打一份饭菜看她吃完,每当小雪问起时就说他们两已经在食堂吃过了,可是每次都是在饭后他们俩要同时消失十几分钟,他们到底是去干什么了呀?小雪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着。这天晚饭后,翠花婶安顿好小雪后照例向徐老头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就匆匆出去了。

小雪蹑手蹑脚地跟出去后看到的那一幕让她顿时惊呆了。还是那个楼道拐角的楼梯下面,徐老头时常呆坐的地方,小雪看到母亲从她的背包里掏出来两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顺手递给父亲一个嘴里还念叨着:“这是小勇(小雪的大哥)刚刚从家里捎过来的,还热乎着呢,快吃吧。”“嗯,你也快些吃,别让小雪等急了。”父亲应着。透过楼梯护栏的钢筋缝隙,小雪看到两颗花白了头发的脑袋紧紧地凑在一起,一勺一勺地从塑料袋里将白生生的饭团胡乱地送进嘴里,连嚼都来不及嚼一下,父亲好像是吃急了噎住了,硬是伸着脖子生生地咽了下去,母亲急忙在他的背上连拍了几下,送上一口水,然后用手在他的胸前往下捋了捋说:“老头子,你慢点吃,慢点吃。”看到这里,小雪已经心痛得无法呼吸了,满眼的泪水肆意横流,她顺着墙根溜回病房用被子蒙着头假装睡觉了。

小雪的脑子被刚才的场景塞的满满的,虽说她还是个孩子,可是她是个穷人家的孩子,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子。“都是因为我,都是我害的,如果没有我,父母也就不会受这样的苦了。”小雪这样想着的时候一个主意悄悄地在心里闪过,并被她牢牢地抓在手里了。

这是一个异常宁静的夜晚,旁边床位的小豆子今天刚做完化疗,吐累了没有吃晚饭就昏沉沉睡着了,病房里的陪护都在医院规定的区域里找地方睡觉去了,这时的病房里就剩下沉睡的小豆子和无比清醒的小雪了。小雪穿上自己最喜欢的裙子,带上小豆子送给她的漂亮假发套,安静地躺在床上,手里却紧紧地攥着他从小婉姐姐那里骗来的手术刀片,小雪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爸爸、妈妈我不想再拖累你们了,女儿要去了,如果有下辈子我还要给你们当女儿,下一次要做一个健康的女儿。”默念玩这些她又歪过脑袋看了一眼可爱的小豆子心里说道:“小豆子,姐姐先走了,我在那边等你,等你来了我们还做好朋友”。这时她手里的刀片已经在自己右手腕上刻出一缕绯红,她没有感到特别疼痛,只想着父母从此就可以解脱了,这样想着的时候她甚至有些欣慰,随着越来越粗重的呼吸,身边的一切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她以为自己就这样去了,可是她分明听到耳边有父母的声音在急切地呼唤着她,她一惊,怎么他们会在这里?她努力地睁开眼睛时看到母亲扑在自己身上歇斯底里地哭泣着、诉说着、埋怨着,父亲见她醒来,冲上前来拉开母亲顺势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然后蹲在地上委屈地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含混地嚷着“:傻闺女,你这样做对得起谁呀?你对得起谁呀?”这时小豆子挤到小雪的床头拉着她的手哭着说:“小雪姐姐,你吓坏我了,你不能死,我不让你死,呜呜呜。”又是小豆子,还是小豆子。这时小豆子的妈妈从人群里走过来,坐在小雪的床边温和地说到:“小雪呀,阿姨能跟你说几句话吗?”小雪一向很敬重这位温婉美丽的年轻妈妈,她微微点点头。“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可是你想过吗?能有什么东西比生命更重要呢?如果你真的这样去了,留给你父母的将会是无尽的痛苦和思念,他们将会一辈子都在自责和悔恨中度过,即使是拥有一座金山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席温言软语如甘露般润物细无声地滋润了小雪的心底,小雪慢慢软话,慢慢振作,此后更是与小豆子亲密无间了。而小豆子的父母也通过政府和媒体帮助小雪解决了治病的资金。从此两家人在宿命的安排下相互扶持着一路前行。

可如今小豆子终于没能坚持下来先走了,徐老头和翠花婶的心再一次被揪了起来,他们该怎么跟小雪说呢?他们实在太害怕小雪再出意外了。

当太阳完全落在山的那一边的时候,小雪画完了最后一摸云彩,起身往回走。这时候天气也逐渐收起了白天的燥热,渐渐变得凉快起来,徐老头的扇子也被静静地搁在一边了,再残酷的现实总是要面对的,看到小雪走过来,徐老头刚要开口说话,却被小雪挥手示意拦住了,她脱下头上的假发套拿在手里抚摸着说:“小豆子永远不会死的,我会带着他一直走下去的”,徐老头愕然!小雪又说:“你们看到那幅画了吗?是我为小豆子画的,你们不用担心我,我会像他一样勇敢的活下去的。”

顺着小雪指的方向,徐老头看见那轮如血的残阳铺陈在画布上,凄美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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