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金白银才是能让人震撼的东西
梨子是我最好的朋友。大学毕业后，她进了一家特别有名的室内设计公司。公司管理严格，但薪水挺高。她摩拳擦掌，像每一个初入职场的姑娘一样，准备凭借自己的努力让青春大放异彩。
我男友家里租了两层楼欲开酒店，准备装修。公公婆婆去请装修公司的人来看过，设计费报价4万元。我得知后哈哈大笑：“这还要找别人吗？我闺密就是干这行的！”立刻打电话给梨子，她犹豫了：“可是，我们公司不让接外活啊。”
“你给我有多远死多远！这是外活吗？”梨子不吱声了。
晚上我和男友请梨子吃饭，顺便带她来量尺寸、谈装修风格。她怕自己做不好，我怂恿她：“你们公司那么大，设计过的酒店肯定多，你偷偷把别人的图纸综合一下不就OK了？我们要求并不高。”公公婆婆听说了她就职的公司，也特别开心。这么有名的大公司，要是正儿八经去请设计师价格不菲啊。
梨子最终卖了我这个面子。半个月后，她把图纸拿出来，公公一家非常满意。在我的授意下，他们给她封了一万块的红包。
梨子揣着钱，红着脸，忐忐忑忑：“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这是你应该得的！”
我俩去看电影，梨子一直很开心。真金白银才是能够让人震撼的东西，特别是对于她这样家境一般又学习刻苦、循规蹈矩的姑娘。我们聊了现如今可怕的房价和油价，谈了金钱在这腐朽的社会之万能。梨子觉得她能凭借自己的能力赚更多钱了，这样真好。
她正滑向不守规则的世界
事隔不久，又一朋友姐夫的同事问我设计上的事，我第一时间把这个私活介绍给了梨子。
她比上次从容多了，她大大方方地去看场地，在私下问过我们的关系后，她坦坦荡荡地谈价钱。
事成之后她请我吃饭，我俩心照不宣地笑。
那天路过一家卖蒙奇奇的店子，梨子跑进去买了一对：“送给你一只，你要男生，我要女生。”我搂着她的肩膀，开心极了。读大学时我们特别喜欢蒙奇奇，但那时觉得它是世界上最昂贵的毛娃娃。买过水货，里面都是黑心棉。真正的蒙奇奇是有股奇异香味的。我俩抱着自己的蒙奇奇闻啊闻，它们好像是一个人生的过渡，让我们从屌丝一步步变得优雅起来。
梨子变得越来越忙，她经常去接私活，她也迅速用上了名牌化妆品和包包。有时候跟老同学搞些小型聚会，她到处发名片，打招呼：“有人需要搞装修设计别忘了找我啊。”
一天我上网找资料，无意中发现一个“承接室内设计业务”的广告帖，留下的手机号有几分熟悉，我一翻手机电话本，竟然是梨子不常用的一个小号。帖子里，她旁敲侧击地标榜自己是一家大型装修公司设计师。
我有点坐不住。梨子所供职的公司管理非常严格，一旦发现员工接私活立刻开除。因为这不光牵扯到设计师精力不济、盗用公司资源等问题，由于私活要一个人出去量尺寸、谈事情，员工的安全也得不到保障。一个特别老实的人，一旦尝到甜头滑向不守规则的世界，那速度绝对是令人咋舌的。我开始为她担心。
青春的意义在哪里
一天梨子打电话来，说她出去接外活，被一个乡巴佬占了便宜。那货是拆迁户，约她去谈装修，第一次见面就摸她大腿。后来非要让她把图纸做出来，却七不满意八不满意，一直没有付钱。
我大叫：“趁早离他远点！”
梨子却很犹豫，因为那一块是还建房，大部分都是拆迁户，那货几乎认识所有的户主，“他答应给我介绍生意。”
我震惊了。
曾几何时，梨子是一个和男友接吻都会有罪恶感的女孩。她最近挣钱的欲望竟然击败了所有节操，她变得这么疯狂。我叮嘱她：“别因小失大！”
她说：“我知道分寸。”
梨子的贪欲变得泛滥而不加克制。不久她妈妈就打电话来问我：“你知道梨子最近在干什么吗？她怎么花钱这么大手笔？”我不敢多说，只能帮她打圆场：“她们公司年终奖挺多的吧！”
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分裂人。有时候和朋友们聊天说起梨子，别人说她现在可洋气了，我就说，还是我领她走上发财致富的道路呢。有时候别人说她接私活，我又说，这家伙在玩火。
在这个越来越缺乏热爱、缺失信仰，一切都需要用钱摆平的空前浮躁的社会，我们心里都生出魔鬼。一方面崇拜有本事赚钱的人，无论他的途径是什么，我们甚至会羡慕他有那样的途径。另一方面年轻的单纯和热情又敲打着自己的良知：青春的意义在哪里？
她被癞蛤蟆盯上了
事隔不久，梨子从那个矬人手里真的接到了两户拆迁户的活儿。一家两千块设计费，依葫芦画瓢，钱很好挣。
春末的一天夜里，我刚刚睡下，梨子打电话来让我陪她去唱歌。那个叫吴春富的矬人宴请朋友让她去撑门面，她实在推脱不掉。
我二话不说拎了件衣服就冲去KTV。吴春富的朋友都衣着土气，层次不高。虽然我和梨子也很爱玩，但她和他们根本无法打成一片。几杯酒下肚，吴春富开始坐过来言语轻佻：“梨子，你今天晚上真漂亮呀……”梨子看他的脸凑上来，一动不动，就在他快要碰到她的瞬间，她猛然掉头和我说话。吴春富扑了个空，大家都狂笑起来。
不一会儿梨子坐在狭窄的小皮凳上点歌，吴春富又跑过去挤坐。梨子本能地往里一挪，差点掉到地上，只好站了起来。不料吴春富忽然当着众人的面拦腰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坐着：“来来来，坐这儿比凳子舒服。”大家都嬉笑起来，梨子不好发作，只好僵硬地配合。昏暗中，我看到吴春富的手在她身上蹭来蹭去，最后不经意地停在她的敏感部位。为了摆脱，梨子借口去卫生间夺门而逃。
我也紧跟着奔进卫生间。
“咱们走吧！”憋了半天，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她叹口气，答应了。
我们折回房间去和大家告别，吴春富追出来要坐出租车送我们。他满身酒气，非要挤到后座上和梨子坐。我几乎是被他从后座拎到前面去的。
然后他就开始诉说对梨子的迷恋，之虚假之迫切，连司机都乐起来。
梨子无比厌恶，也许是为了彻底打消吴春富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念头，也许是为了提高自己的身价，她告诉吴春富，自己明天要去提车。
“什么车？”吴春富问。
“波罗。”
“什么波罗？”
“上海大众的。”
“哎哟，你都要买私家车啦！”
“我还差一点钱哦，你要不要赞助一点呢？”
吴春富吓得不敢吱声了。
下车后，吴春富走了。我和梨子忍不住把他疯狂讥笑了一顿。据说这家伙出来玩的时候，只要公交车还没收班，他都是挤公交车，吃饭也都点便宜菜，根本没有什么钱。刚开始说她设计得不好，估计也是托词，也许根本没钱装修。如果不是因为他可以介绍大量客户，她早就离他远远的了，肯定不会委屈自己……
晚上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好像有什么预感一样，我们聊得前所未有的多。那些年幼的时光，美好的爱情，迷惘的未来。最后说到吴春富，我叮嘱她：“千万别让这号人占了便宜，不值得！”梨子“嗯”了一声。
捧一颗坚定而恭敬的心
第二天，我出差南京。上午10点多钟，在机场里，梨子打电话来，说吴春富要给她介绍一个准备装修房子的客户，本来约在晚上见，但她执意现在去见面。
电话里，我听到出租车司机的声音，关门声，风声，户外嘈杂而污浊的空气像潮水一样发出轻微的呼吸。一个年轻好看的女孩在出租车里给她生平最好的朋友打电话，她声音愉悦，带着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每次想到这个电话和这可以想象的平凡一幕，我的心都像刀绞一样痛。那是她给我打的最后一个电话。
随后，梨子失去联系。第二天，她家人报警。一周后，吴春富被捕。
后来的一切都是梨子悲痛欲绝的父母从警方那儿得知的。吴春富在前一天晚上听说梨子准备买车，便动了绑架她的念头。第二天他约了一个老乡骗梨子说要做室内设计，将梨子约在吴春富的新房子里见面。梨子一进门，两人便将她绊倒，捆绑，搜出她的银行卡逼问密码，当发现她卡里有8万多块时，两人高兴坏了。担心把她放出去报警，吴春富伙同老乡残忍地将她勒死。虽然是上班时间，但由于梨子是外出接私活，公司拒不理赔。笔录上说，吴春富很恨她，因为她仗着是城里姑娘玩弄他，一直吊着他的胃口却不肯上床。
我扶着梨子哭得快要瘫倒在地的妈妈，第一次感到人生摇摇欲坠。她是那么优秀，那么前途无量，曾深得领导的器重、父母的疼爱、男朋友的钟情。可是我，却亲手推开一扇门，送她一路走向地狱……还有谁曾经亲眼目睹过一个朋友的陨落？谁体会过这种痛悔、绝望和震惊？作为像亲人一样的朋友，我唤醒她曾经静止不动的欲念，我给她刨开微小的管涌，让它溃堤成洪水猛兽。
梨子的葬礼在她们小区的礼堂举行。棺木里，梨子的头发像是潮湿的，轻轻搭在额角。我把我们的一对蒙奇奇放进去，哭得弯下腰去……对不起，对不起，我们都太年轻，相互推搡着向往这个花花世界，却忘记了幸福的本源。那天晚上我喝得大醉。路过一间烧烤店，恍惚听到几个男人在吆喝：“把你的小情人叫出来！我们去唱歌！”也许他们是很好的朋友，也许他们认为朋友有情人是多么普遍的小事，也许他们还会帮忙圆谎。在开心的友情里，谁会想到十件人命九件奸？谁会考虑到背后破碎的心？谁能承担意外？
我泪流满面。如果真正爱一个人，一定要同她一起捧一颗坚定而恭敬的心，我们携手前行，小心翼翼，相互搀扶，让一起成长的小树笃定而笔直，从未曾偏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