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个秋天,梧桐树叶似乎掉得特别多。嫣然将花搬到门口打理的时候,那些黄绿的叶子常会落进花桶里,她也不去捡,一阵小风吹过,它们会自己从花上掉下来。
那天,辰是开着车来的。嫣然正坐在店门口理一堆刚运来的粉玫瑰,蓦然响起的汽车喇叭声吓了她一跳,她手一抖,一根小刺便戳进她右手食指里,指尖上出了一滴血珠子,她习惯地迅速放到唇边吸,一边回头看。
辰坐在车里,笑眯眯地问她:“小姐,一百枝玫瑰有吗?”嫣然说:“有啊,你要什么颜色的?”他下了车过来,说:“你帮我挑挑看,相亲用。”
嫣然笑了,说:“相亲用的话,深红的不太适合,白玫瑰的花语是‘纯洁’,也有‘我足以与你相配’的意思;粉玫瑰的花语是‘感动、初恋和铭记于心’,你选哪一种?”他笑笑说:“不是我一个人要,是一百个人的集体相亲活动,你看应该怎么选?”她笑了,“这样啊,那先生用白玫瑰,小姐用粉玫瑰怎么样?光是玫瑰有些单调,我会在边上帮你衬枝满天星,这样看起来会更漂亮一些。”
辰说:“这样~来,成功的几率能不能高些?”嫣然低头笑了一下,说:“花好看,人的心情一定会好,人的心情一好,做起事来也应该能称心一些吧。”
辰说:“你不要笑,都是老大不小的,皇帝不急太监急。”
嫣然做了个鬼脸,不说话了,把两只装玫瑰和满天星的花桶拿出来,…边修剪,一边用玻璃纸包好。她的手指白皙又修长,拿着花很好看。
辰看着她弄花,然后,回车里拿了手机,问嫣然的手机号。嫣然抱歉地笑笑说:“我没有手机。”他看着她,说:“你真没手机,还是你不愿意跟我联络?”
嫣然笑起来,说:“我这个人,不喜欢说谎的。我租店的时候,原先的主人把电话给了我,你可以打我电话。”他笑了,把她店里的电话号码存在自己的手机里。上车前,辰回头问她:“晚上七点钟的活动,这花包得及吗?”
“现在还是上午,一百枝花,来得及的。”
“那好,我下午六点半过来拿。”
辰开着车走了——他开的是一辆黑色长安铃木跑车,后车门玻璃上装饰着两个京剧花旦,左边玻璃上的那个拿扇子遮着脸,右边那个脸是露出来的。妆容精美绝伦,令人惊叹。
那天,嫣然一直在忙,中间有几位客人来包了庆祝生日的花束,还有一位来预订开业花篮。中午趁着人少,她去附近的工商银行将弟弟这个月的生活费汇了过去。每次她做这事的时候,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当年她考上师范大学时,母亲不同意她去读书,说家里的钱只够供她弟弟以后上大学。对这事,嫣然心里是憋着气的,她有一次问她妈妈,她是不是亲生的,从小就那样,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留给弟弟。这也罢了,届然连读书的机会也要给弟弟让出来。母亲打断她的话,说:“你有什么好抱怨的,如果你弟弟生得比你早,这个世界上就不可能还会有你。再说了,我对儿子好有什么错,我指望他养老呢,对你好有什么用,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母亲说得那样决绝,让她的心里凉凉的。就在那一年九月,嫣然离开了家。
她一个人来到城里,在花店里做了学徒,每天一点也不松懈地学习花艺,苦熬了两年后,用攒下来的钱开了这家花店。她曾经发誓就这样一个人生活,永远不再回去。可是,去年夏天,弟弟忽然来找她,说父亲突发脑溢血住院,还没一个星期呢,家里这么多年的积蓄就都花光了,连日常生活也不能维持,母亲没有工作,每天除了抱怨命不好,只知道哭,一点办法也没有……
嫣然心一软,就把家里的担子挑了起来。家里每个月的日常开销、父母的医药费,她弟弟考上大学后的学费、生活费,全都从她这里拿。嫣然有时候想起来,也会感叹,口口声声要靠儿子的母亲,现在把担子全搁在她的肩上,居然心安理得,从来没有过一丝歉疚,真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
那天,辰要的花,嫣然下午四点之前就全部打理好了,一枝一枝的玫瑰包在透明的玻璃纸里,~捧粉白,一捧粉红,在满天星的映衬下,显得那样清雅柔和。两捧花就放在门口的一张小桌子上,吸引了好些过路人的目光。
六点半左右,她远远看见他的车开过来,不由得在心里笑了一下,想,真是守时的人。辰没有像上午看到时那样随意地穿着休闲服,而是换了西装,打了领带,头发也不一样了,看上去帅帅的。她一闪念地想,不知这个人晚上会把玫瑰交到哪个女孩手里。辰微笑着问她:“桌上这两捧花是我的吧?”
嫣然点点头说:“是啊。”
他开了前车门,轻轻地将花放在副驾驶座上。在关上车门前,他停了一会儿,然后,下了决心似的,俯下身,伸出手去抽出一枝白玫瑰,走过来,递给嫣然,说:“今天晚上我本来打算去相亲的,可是,现在我决定提前把这朵代表我心意的花送给你,你能不能接受?”嫣然拿眼睛看着他,笑着说:“你这是在排练吗?”他笑了,说:“又不是演戏,排什么练哪。”想了想,又说,“我每次开车经过你花店门口的时候,总会被你理花的样子吸引,你不知道吧?有好多次了。”
听他这么说,她有些惊讶,把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终于接过他手里的花,他做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两个人都笑了。
几天后,一个晌午,嫣然收拾好刚运来的百合,有些累,正一个人站在门口舒展筋骨呢,就见辰从街那边慢慢过来。嫣然有些意外,却从心里悄悄生出几分欢喜。他站到她眼前,笑笑地跟她说:“我们学校里的老师想聘请一位花艺师,学点插花技巧,你愿不愿意去教教他们?”她想了想,说:“好啊。”
他等了一会儿,说:“你怎么一点也没有感谢我的意思啊,我这可是在关照你,知道吧。”听他这么说,像是玩笑的样子,她也开玩笑似地说:“知道了,要我怎么谢你啊,请你吃饭呢还是请你看电影?”辰笑笑,说:“你这么说,好像我问你讨赏似的,多不好意思。不如我们抛硬币,如果抛到正面,我请你吃饭,如果抛到反面,你请我看电影,怎么样?”嫣然笑起来,说:“你倒是办法挺多的。”
他们抛了硬币,结果是辰请吃饭,嫣然请辰看电影。嫣然说:“怎么这么巧,你没有作弊吧。”辰说:“不是你自己扔的硬币吗?我又没有下蛊的本事。”
二
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吃了饭,然后义去看了一场电影,散场出来,在人潮里走,辰将手环过来,拢住她的肩,让她靠近他一点,免得被人撞开。她抬起眼睛偷看他,眼里闪着星,深深地吸引他,到了外面,经过一个小公园的时候,在四溢的花香里,他情不自禁轻轻拥她进怀,低头深深地吻她。她没有办法拒绝,这不是她一直盼望的吗?在迷醉里,她想,缘分的事真是奇妙,两个原本不相识的人,竟然说遇上就遇上了。
嫣然教插花很顺利。她带了一些鲜花去,一边讲理论,一边做示范。学校不小的会议室里,被来听课的老师挤得满满的。嫣然把家庭插花要注意的陪衬、排列等细节一一说了一遍。还介绍了弧形插法、三角形插法及盆景式插法。她插好的菊花配剑兰很美,在讲台上静静地吸引着每个人的目光。她看见辰坐在最末一排,很认真地拿笔记着,不由得在心里笑了一下。他看见她的眼光看过来,就举手,做出恭敬的样子问她:“老师,您所教的都是不同花配在一起的插花,如果是同一种花该怎么插才好看?”
嫣然想了想,说:“如果是同一种花,那最好同时兼有花蕾、半开、盛开的花朵,配上满天星,看上去也会有一种诗意的美。”辰拍拍头,说:“哦,是这样,我怎么就没想到。”
大家都笑起来,嫣然也笑了,觉得他有些孩子气的天真。
那天晚上,嫣然正在为人家预订的十几只开业花篮忙呢,一抬头,见辰站在门口梧桐树下,就开心地说:“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闲逛,难道就没人管你?”
辰笑着过来,说:“有谁敢管我呀。我妈有时候倒是想管我,可是我说,我去会女朋友,去谈恋爱了,她还巴不得我脚下安几个轮子好走得快些呢。”
嫣然笑了,说:“这批花篮明天一早人家就要的,如果你愿意,就帮我绑花泥吧。”他开心地点头,说:“愿意,我太愿意了。”他学着嫣然的样子,将花泥一块一块用尼龙绳绑到花篮一上一下两个篮筐里,绑好了,再慢慢往花泥上浇水。花泥吸足了水,将花篮坠得稳稳的,嫣然先将陪衬用的鱼尾葵插好,然后再依次插上月季、香石竹、菊花、百合。
辰看她从花桶里抽了枝百合出来,就说:“这些百合挺好看的。”她点点头,说:“这是香水百合,通常百合花的瓣上都是有斑点的,而香水百合的瓣却是纯白的,干干净净。”“我觉得,这花像我,”辰说。嫣然笑他,这么自恋。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她说:“你会真的喜欢一个人吗?”辰抬起头看看她,说:“你怀疑我的真心?”她摇摇头,“我觉得我太普通了。”他看着她,“我就喜欢普通的女孩。”嫣然笑了,“你瞎掰吧,哪有人喜欢普通的。”辰说:“我读幼儿园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女孩子,非常喜欢,每天一放学就在家里跟我母亲念叨她,我母亲很好奇,有一次,她到学校接我时,特意去看了看那个女孩,结果很失望,那个女孩子太一般了,既不漂亮,又不活泼,之后,有好久,我母亲都担心我长大后找对象的眼光会太差,担心我会找个没品位的。”
嫣然说:“既然她那么普通,你为什么会喜欢她呢?”
“我没有跟我母亲说过,在幼儿园里,那个女孩子,是第一个在我哭的时候牵我的手慢慢安慰我的人。”辰停下来,认真地看着她,说:“就像现在一样,和你在一起,我也有那种心里很舒服的感觉。”
嫣然听辰这么说,心里暖暖的。
三
嫣然22岁的生日是和辰一起过的。那个冬天的傍晚,天特别的冷。他来接她出去,事先并没有告诉她要去哪里,只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当嫣然走进那个布置得像宫殿一样的溜冰场时,有好一会儿,站在那里傻傻的。那是她第一次去溜冰场,那么大一个地方,装饰得明亮甚至耀眼,让她很意外。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只隔她花店三条街远的地方,居然有这样一个热闹的去处。好像有人在这里举办生日party——那些彩带在灿灿的珠灯下鲜艳夺目,出口处几个大大的红气球上分别贴着几个黄色的大字——“生”、“日”、“快”、“乐”。让嫣然觉得,自己好像是站在电视剧的某个场景里,没有真实感。她的眼睛四处寻找,想看看哪个幸运的人是今晚的主角。
见辰来了,那些在场上的年轻人都滑了过来。辰回头问嫣然:“你玩不玩?”嫣然摇摇头说:“我不会。”“我教你。…‘不要,我怕摔。”“那你等我一会儿。”
他去穿了溜冰鞋,一下子滑进场里。不一会儿,那些溜冰的人就接起了长龙,辰当龙头,他一抬右脚,后面的人就都跟着抬右脚,他一抬左脚,后边的人又都抬左脚。他们哗哗哗溜过来,哗哗哗溜过去,随意而帅气,那些人在滑过嫣然身边时,向着她齐声说:“嫣、然、小、姐、生、日、快、乐。”他们在溜冰场上空回荡的笑声让嫣然心如鹿撞,她有点不敢相信,在她的生命里,也会有一个人悄悄为她做这些事。她的内心一片柔软,静静地看他们滑。过了片刻,他们就各自散了,辰一个人还在那里玩,他舒展又回旋,身姿是那样的飘逸,让她心动。他滑着,忽然到她的面前来,溜冰鞋撞在铁栏杆上轻轻的当的一声。他离她那么近,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的呼吸。他微笑着从外衣兜里取出一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串象牙项链。他说:“这串项链是我上次去云南时带回来的,你戴上一定好看。”她笑了,说:“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怎么敢收?”
他说:“你不能拒绝,这是我头一次送东西给自己喜欢的人。”她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笑了。“我帮你戴起来吧。”他帮她把项链戴在樱红色的高领毛衣外,挨她很近的时候,温暖的气息吹在她的发梢上、脸上,让她觉得心动,她偷偷地期待他能吻她。他似乎听到她心里的话,果真将脸偏过来,轻轻地吻在她的唇上。
她脸上烧得厉害。很多人朝他们看着,起哄……
从溜冰场出来的时候,他拉着她的手,轻声问她,还需要什么礼物。
她捂着脸,很高兴地说:“我要一碗长寿面,加一个煎得黄灿灿的荷包蛋。”
他笑了笑,摆出皇帝的架势,说:“就这么点要求?好吧,朕准了。”
她看着他,靠过去,将手插进他的风衣口袋里,他将她的手握了握,好暖。
她没有想到,他竟然是这样心细的一个人,比她任何一个家人都要好。她在心里想,这样一个人,无论将来如何,即使变心了,不再爱她,她也会把他存在心里一辈子。她偏过头看看他。他不知道她心里在这样想,将她的脑袋搂过去,三下两下把她的头发揉乱了,然后说她:“懒姑娘,头也不晓得梳。”两个人的笑声在夜色中升得好高好高,高到星星那里。
四
天气一直那么冷,有时候,嫣然拿花的手在冷风里被吹得木木的。可是,她总是笑着,她常常觉得心里存着很多话,却不知道该跟谁去说。她从来不知道,每天牵挂着一个人的感觉居然是那样的。每一个到她这儿来买花的人,在买花的同时,也被她的笑感染,会带一份好心情回去。
她每天都忙,只在深夜关了店门到小阁楼上休息时,才能自在地想一想辰,有时候也和他通一通电话,那通常是他打来的。他在那头问:“忙完了?”“是呢,刚洗完澡,正吹头发呢。”“你下来,让我闻一闻头发的香。”她的心便直跳,说:“你在哪儿呀?”他说:“在你楼下啊。”
她笑着说:“你骗人。”说完,放下电话,走到窗边扯开窗帘,果然下面没人。等她再拿起话筒,听见那边笑了。他说:“那么容易就被骗,你是很想见我吧。”她有些不好意思,说:“我以后再也不相信你了。”
他在那头笑着道歉,说:“我是怕你睡觉前忘了关窗。”她心里甜丝丝的,“这么好,你会不会三五更的时候,再来敲一敲锣,提醒我: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他笑了,说:“如果姑娘你有需要,小生愿意效劳。”等了一小会儿,又问她:“我上次给你带的那个披肩,怎么没见你用啊?”
“我舍不得。”“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如果你喜欢,我每次出差都给你买一块回来。”他顿了顿,还是说:“过些日子,你愿不愿意来见一见我母亲?”她故意装作想一想的样子,听他那边在着急,她有些忍不住笑,她觉得他有时候也有一点点傻的,他难道还不知道她的心意?她当然是愿意的,只是心里有一点点不安,怕他母亲会不喜欢她。
他听她不吭声,便说:“你放心,我母亲是一个很和善的人。下次见了,你就知道了。”她答应了一声。他又说:“累了一天了,快去睡吧。”说完在那边吻了她一下。虽然不是真的吻,但是,嫣然还是觉得周身暖融融的。她不知道别人都是怎么谈恋爱的,而她自己,只要和他在一起,无论做什么、说什么,甚至静默,都让她觉得是那样的好。
他说:“你先挂吧。”她说:“嗯。”却拿着话机不放。他说:“怎么还不挂。”她说:“我舍不得。”他在那边,久久的,叹息了一声,说:“你真是傻,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舍不得。”说完,才轻轻将手机给关了。
她晚上睡下的时候,将他给她的披肩围在身上,贴住脸,在甜蜜里,渐渐入梦乡去。她喜欢这样慢慢让爱情装满整颗心。
五
春节前几天,辰却感冒了,咳嗽又发烧,怕传染给嫣然,就只好忍着不见面。他在电话里跟她说:“我这是相思病。几天不见你,就又是感冒,又是发烧的。”她笑笑,说:“就知道嘴巴上抹蜜。”辰说:“这些日子在家里呆着,倒是让我有时间专门去做一件事。”嫣然有些好奇,问:“什么事啊?”辰说:“我去年春天曾经在西部一个小学校支教。那儿真是美,周围青山环绕,站在操场上,闭上眼睛,可以听到风吹动松树枝子的声音,哗啦哗啦;无论白天黑夜,满鼻子都是梨花、杜鹃花、野樱花、野灌木的清香。” 嫣然听他说得陶醉,就笑着说:“还想再去吧。”辰说:“当然。不过,那里的孩子们太让人心疼了,他们每天上学放学,都要走上两三个小时的山路,天还没亮就得从家里出来。每天中午,八九十个学生一起,在两块大石头搭起来的大灶上做菜煮饭,菜里没有油,没有鸡蛋,也没有肉,因为长期营养不良,他们一个个都是那样的瘦小,可我从来没有听他们抱怨过。他们总是乐呵呵地摘了一大捧一大捧的杜鹃花或别的野花来偷偷放在我的宿舍门口,把我的宿舍打扮得像一个宫殿。有时候,他们还会带来家里酿的米酒或红辣椒和黄玉米。一看到那些天真的脸,我就觉得心里发酸。我最近找了一些办企业的同学,说服他们成立了一个爱心基金,在那个学校建一个食堂,以后,每年年初都汇过去20万,所有在那个小学就读的孩子,都不用再为午餐伤脑筋了,他们不用带饭带菜,每天在学校都有饭吃,有蛋吃,也有肉吃,他们一定会很高兴吧,一定会因为每天有蛋吃有肉吃而更加喜欢读书,你说是吧?”
嫣然听他说得那样开心,也替他高兴起来,她对着那边轻声说:“你真是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你的朋友也都是些好人呢。”他笑笑说:“那当然,不是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你以后会发现我越来越多的优点,开朗、爱清洁、做事勤快,对待感情专一……”
除夕那天上午,嫣然关了店门回家。母亲正在厨房里做菜,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边上放着他的拐杖,那场大病后,他成了半边身子不利索的人,脑子也时好时坏的。看见她拎着行李箱进来,也不知道打声招呼。弟弟在一边,低头玩手机,听见门响,抬头看看,见是她,就又低头玩他的游戏去了。嫣然将一大袋子好吃的年货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又打开行李箱拿出一条银灰色的围巾给父亲围上,就去了厨房,将年前积攒下来的钱都交给母亲。母亲接过她手里的钱,数了数,小声咕哝:“怎么才这么一点。”
嫣然忍了忍,没忍住,说:“妈,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满意?你知道的,我也不止给家里这点钱的。家里所有的开支,包括弟弟的学费、伙食费,还有去年以来你和爸的医药费,不都是我拿出来的吗?我到现在,连一个手机都没有,弟弟他一个处处伸手的人,却换第二个了。”
她母亲放下手里的钱,说:“怎么脾气越来越大了,这么点钱给我,还不许我说说,你弟弟在外面读书,吃的穿的用的,太差了不是给人瞧不起吗,你又不到哪里去,手机有什么用。”
嫣然噎了一下,回头看看父亲正将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她不知道这是做什么,就过去问她父亲:“怎么啦,爸?”她父亲说:“我不冷,给我儿子围。”正兴高采烈地玩着手机的弟弟不耐烦地说:“爸,你烦不烦,这么老土的围巾,我才不要呢。”看看母亲不吱声,嫣然觉得自己心里的愤懑,就冲弟弟说:“你有点孝心好不好?怎么跟爸说话?”
听她这么说,弟弟一把扔了手机,说:“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你一回来就让人生气。”弟弟的话让嫣然气得发抖,她说:“我没什么对不住这个家的,我连读书的机会都自己放弃了,你们还想叫我怎么样?”
“你是长女,这么做不是应该的吗?”母亲还在厨房里,听见她的话,把脸伸出来说,“我小时候,还不是一样,家里有困难,什么机会都让给你舅舅,我还不是什么都没说。”弟弟说:“好了好了,姐,我知道你辛苦,但是你不要太觉得委屈,我们班里同学,有姐姐的,都是姐姐给买的衣服。他们可都是买高级名牌,比起他们,我的差远了,我也没有挑剔过什么啊。”
嫣然气得说不出话来,将刚拖进门来的皮箱拉起来就走。门被风吹的,在她身后砰的一声巨响。也没有人伸出头来喊她回去。
走在路上,风吹得脸、手生疼。回到店里,站在镜子前,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哭。她打了一个电话给辰,电话拨通了,她却没有说话,她的心情还没平静下来。他在那边问:“是在哭吗?”
他这么一问,她心里堵着的地方像忽然找到了一个缺口,眼泪哗哗地下来……
傍晚的时候,漫天的雪花飘起来,一朵一朵,随风飞扬,飞扬……没有人来,嫣然坐在门口的矮凳上扎了一个花束。粉玫瑰一朵一朵排成心形,那美丽的星星一样的小碎花,使整颗玫瑰心看起来那么柔和。一抬头,就见辰在门口站着。虽然他戴着帽子、口罩,但,她还是知道是他。
嫣然有些意外,站起来,问他:“你怎么来了?感冒好了吗?”
他没有回答她,只是问:“你在电话里哭,为什么?怎么没回去过年?”
他的关心让她心里的委屈消了大半,她跟他说:“我在家里呆不住,就出来了。”他说:“是在家受委屈了?”嫣然看着他,没能忍住,攀上他的肩,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虽然隔着口罩,但是,她还是感觉到他脸上烫烫的。辰静静地站在那里,然后,把她扯进怀里,叹了一口气说:“这感冒真是磨人。老想它好,它却老是不好。”
六
辰的感冒从低烧到高烧,从高烧到低烧,低烧好了以后,咳嗽还没有好,又治了半个月才完全恢复。这期间的一个月,他与嫣然都没能见面。嫣然觉得,时间一下子变得漫长了起来,一个小时,再—个小时,上午、下午,白天、黑夜……她觉得自己总在等待,等辰的电话,等辰过来,这等待里还有担心。这样的等待是她生命里不曾有过的。她每次想起,自己也有了可以惦念的人,心里总是有些不平静。她有时候会想,他到底有多喜欢她呢,因为怕把感冒传给她,居然能忍住那么久不来见她,可是一听到她受了委屈,就义不顾天冷身体不适跑过来看她安慰她。她这样想着,眼前浮现他的笑脸。她喜欢他把她的手放在他的手里,再一起揣进他的衣兜,像所有热恋的情侣一样。
弟弟开学后回学校去了,回去之前只给她打了个电话,他在电话里说,只要他找到家教的工作,以后就不用麻烦她寄钱了,前一个学期的钱他以后也会想办法还给她。她在电话里听她弟弟这样生分地跟她说,心里充满了痛,这个唯一的弟弟,居然拿这样的话伤她,可以想见,她的母亲究竟是怎么跟他说的。这两年,她克扣着自己,为了家庭做出的牺牲,他们居然可以完全丢之脑后。她一个字都没有说,就把电话给挂了,却在挂了电话之后,痛哭了好久。她想不明白,明明是她的母亲、她的家人,却为什么总是那样强硬地对她,好像不管怎样都是她的错,让她觉得人生的郁闷……不过,她现在已经不再像从前那么难受了,因为在她心里,已经装进了许多更重要的叫做幸福的东西。
那天黄昏,嫣然包完一个花束,觉得有些累了,就靠在躺椅里,把头枕在手臂上,想休息一会儿。一偏头,就见辰站在那里。
蓦然见到他,嫣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呆呆地站起来。
他看上去瘦了许多,脸色也不是很好,但他的笑容是那样的灿烂。他走过来,紧紧地把她拥在怀里。她听见他轻声说:“现在终于不用只是想你了。这么多日子,对我来说简直是煎熬……你知道吗,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一件事。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能遇上自己喜欢的人,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嫣然趴在他肩头,感觉他拥抱的力度,她开心地哭了,问他:“你都好了吧?”辰说:“一见到你,我就都好了。”
辰又开始上课了。请病假那么久,重新回到学校,他的事情很多。但是,每天总会抽出时间打电话给嫣然。那天,他在电话里跟她说:“过几天我和母亲要去扫墓,你愿不愿意去?是我母亲的意思,她说要带你一起去的。”嫣然有些紧张,不能一下子答应。他在那边温和地说:“你不要担心,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母亲是极好说话的人,她提出这个建议,是因为她已经在内心里把你当成我们家的一分子了。”
清明节那天,辰与母亲一起,带着嫣然去山上扫墓。他让母亲和嫣然一起坐在后排位子上。辰的母亲微笑着,一路上,和嫣然说了一些辰小时候的趣事。他的母亲说:“我们家辰从小就很怕羞,像一个姑娘,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上课,很想解小便,义不敢举手,结果就尿裤子了。他们老师打电话给我说‘辰妈妈,辰同学尿裤子了,你快点拿干净的裤子来给他换上’。吓了我一跳呢。”
辰妈妈说:“快30岁了他还没有女朋友,我都担心死了。”辰的妈妈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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