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头站在南排河的岸边，看着浑浊的河水翻卷着泡沫犹如一碗颠簸中的汤药，他郁闷极了。 曾经清澈美丽的南排河，曾经文明千古的古贝壳堤，都在他的眼前一点点丧失了本真，就如一个纯洁美丽的少女，一点点蜕变成一个不修边幅的妇人。可惜的是：别的不修边幅的妇人孩子都茁壮起来了，而她却体态日益臃肿，孩子们都基因变异。 近海已经无渔可获，深海也已经到了无获之期。围网在南排河上织罗着一个又一个牢笼，里面养着虾和鱼。大头是所有渔家汉子中最喜欢吃海鲜的一员，离开海鲜他好像不能活。看着回归的渔船，扔在岸上那少得可怜的收获，大头买了七十斤小鱼，拿回家做成鱼干，准备留着自用和送礼。这个在渤海湾长大的孩子，面对着大海一声长叹，纠结着那些他无法改变的现实。污染----这几乎是葬送渔民生计的可怕现象，日复一日，越来越严重。工厂又到了制鱼骨粉的季节，会有成千上万的鱼虾进入工厂，也会有源源不断的污水注入南排河，注入渤海湾。这是他最心痛的，又是他无能为力的。他一边大骂政府的监管不力，地方保护主义，一边赚着那些工厂加工的产品的钱。这就是百姓，为了生活，只能默默接受很多的不合理。 大头最近心情很坏，继母和父亲生活了二十几年，竟然吵闹着要离婚。还回自己儿子家去了。回去就回去吧，还一个劲儿地让人放口风，气老爷子。老爷子走了老伴儿，竟然整天失魂落魄，发脾气，吃完饭就出去排解郁闷，人就像一个没了娘的孩子。大头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却也无可奈何。有时候和老父亲顶了几句嘴，老父亲竟然砸东西了。大头也气愤，推了老父亲一把。这可把老父亲惹怒了，拎起一根棍子，朝着大头劈头盖脸打了起来。大头的后脑勺不幸中招，顿时头破血流。大头的老婆见状，冲过来，抢走了老爷子手中的棍子，匆忙带着大头去医院包扎了伤口。 大头很是气愤，却也无可奈何。父亲老了，已经七十岁了，经不起折腾。可是继母看着自己亲生儿女过的没有继子女好，没有他们过的富足，心里就不平衡。老头没退休的时候，还可以捞不少好处给孩子们，如今老头退休了，每月就那几个退休金，也捞不到钱了，她看着儿女们过着拮据的日子着急呀。虽然村里还每年给着分红，但她还是希望通过离婚拿到更多的好处。可怜的老太太，竟然不知道：自己离开老头，会变得一无所有，儿女们会因为她一无所有而最终嫌弃她是个累赘。精明一辈子的女人，老了老了，竟然还是糊涂了。老伴儿老伴儿，老来做伴儿，儿女再亲，你没用了，也会嫌弃你，也不会陪着你。可是这老太太精力旺盛，闹起没玩了。现在开始了持久战，攻心术，让老头和大头都头痛不已，寝食难安。 这个从小渔村走进城市的孩子，十六岁没了母亲。对于亲情的渴望，让他无法感受到幸福与温暖。 初恋，那个荆条花一样纯洁的女孩子，在他无情的伤害下，成为了别人的妻子。发妻，也因为他的种种最终离开了他。活了四十多岁，虽然已经是父亲，其实根本就没长大。他经常坐在南排河岸边，回想那些逝去了的美好。初恋甜美纯真的笑脸，前妻善良质朴的身影，还有现在热心善良的妻。一生有三个深爱他的女人，可是他却一直都孤独。没有共同语言，得不到更多的理解和宽慰，性格有缺陷的他每天都浑浑噩噩，自寻烦恼。 她出现了，在网络城市达人的一个文学社里。就犹如一阵清风，吹进他的眼眸，吹进他的心。可是他们最初的交往，竟然是因为他对她的破口大骂。 这是一个和他一样，有着性格缺陷的女人。半生命运多舛，半生抑郁。她不美，但从她笔下写出来的那些文字，都是清澈的，都是纯洁的，都是真挚的。不娇柔做作，不扭捏作态。 随着两个人在网上日益熟络，天呐！这是个和自己有着同样缺点的人，彼此仿佛见到了镜子中的自己。人说来可真奇怪：你越是恨铁不成钢，你越是咬牙切齿，却越想关心她，爱护她，靠近她。他有些不解，虽然他：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还是很敬佩很欣赏这个华北平原上的矮个子女子。 大头在炫耀自己美妻娇儿的瞬间，竟然也感慨起来。原本只想和她探讨文学，探讨诗歌，却在不知不觉间，走进彼此的内心世界。 “我们都是需要阳光的人，我们需要温暖和光明。”大头被这句话深深感动。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一个活了将近四十年，从来没有一丁点自信的悲哀女子，竟然对很多事情有如此见地，这是他既敬佩又不解的。 她发给他一张来自网络的图片。这张图片竟然让他泪眼潸然。思绪被带回遥远的过去，他开始怀念那些逝去的美好时光。 “手拉手数星星回来。曾经握紧的小手充满信任，没有质疑。不知是长大的我们有了各自的心事，还是本能地给自己筑了一道心墙。 真希望光着脚丫的那段短暂而美好的时光，重新来过。不会因为某种原因而给自己的冷漠与疏远一个站不住脚的理由。不是我不爱了，而是我长大了。儿时的那些爱，来自天上某一颗星星，来自春天某一束花朵，来自青纱帐的微风，来自那些大雨突来的泥泞••••••儿时的爱无处不在，一眼就看得出晶莹。 长大的我们，渐渐地松开了曾经握紧的手，开始审视自己也审视对方的真诚。我们总认为：自己没有变，改变的是对方；我总认为：自己做事对得起任何人，无论是亲情还是友情。但是我们全都意识到了：我们不再单纯，不觉间复杂了那些本该简单的事情。我们学会了尔虞我诈，我们学会了八面玲珑，我们学会了戴着面具，用来掩饰灵魂的眼睛。 本来分得清的是非混淆了，本来做得到的良知冷漠了。我没做坑害别人的事情，那我就是善良的了，没有必要被人讹诈，成为一个“傻子”，虽然我并不怎么聪明。 来自五湖四海的那些乡村的，城市的新生代农民工。在这个钢筋水泥构筑的城市学会了沉默，做到了冷漠，慢慢地蜕变了那些与生俱来的淳朴本真。这是谁的错？又开始号召学雷锋了，摔倒的老人不敢扶了，怕被讹诈担负巨额医药费。车祸中危在旦夕的小悦悦没人敢上前了，甚至没人打电话报警。我们眼里真实的世界，变成了电视剧，好像一切都与我们无关。 那些在指责别人冷漠的人，如果你遇到这样的事情你会上前吗？他一定高调地说：会，一定会！不要相信他的豪言壮语，也许那些事件发生的时候，他就在现场。我不敢说我有多高尚，因为路上遇到很多人围观的场面，我都躲得远远地，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怕啊，怕自己会出现意外的事情。“好奇害死猫”！这个浅显的道理我比谁都懂。 于是，我比任何人都沉默，我已经做到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真正意境。就连家里有什么事情，你和我说我就听着，你不和我说我也不打听。我把自己划在圈外了，我闭上自己的嘴巴，也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成了一个不听不看不说话的观众。 那些曾经依赖的友谊，还有那些曾经看重的感情，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渐渐地都看淡了。于是，在我熟悉的都市，每天路上走着的只是我孤独的身影。不是这个都市人少，而是人太多，多的犹如蚂蚁，我谁也分不清。 环境造就人，冷漠的都市，高速运转的都市，光纤纵横的都市，让我们在高速运转的时空里，保持着一个不可侵犯的无形领空。我试着走出家门，不再宅着。却发现与人交往，真的是件很复杂的事情。你听到的，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你感受到的，信赖的不一定是对的；你重视的，死死抓住不放的不一定是重要的•••••• 站在十字路口，我迷茫了，向左走，向右走，成了人生永远进行着的选择。”的日子，再也不会回来。 看着她写的这段文字，大头陷入了沉思。生活里这样那样的遗憾，这样那样的苦恼都是必需的，都不是可逃避的。 南排河的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物是人非，生活还是生活。 又到了母亲节，大头开始怀念母亲了。那个因为严重过敏体质死在医院里的瘦弱身影，成了他永远的痛。母亲的音容笑貌都在清明节填了新土那堆黄土里埋着，母亲的一切都在他心里装着。“母亲”多么温暖的字眼儿，只是亲切在梦里。 大头给她讲渔民的故事，给她讲他的快乐与忧伤。给他讲那些她所不知道的世界。这个有时会说粗话，会骂人，经常和他斗嘴的矮冬瓜一样的女人，成了他最知心的朋友。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会让他想起那些逝去了的美好。 渐渐的，她成了他情感的依附。这个四十多还没长大的男人，在与她交往中慢慢变得成熟起来。这个忧郁却明智的女子，就是他心中的一盏灯，照亮他没有方向的路。 南排河的月亮缺了又圆，圆了又缺，生活还是生活，就如南排河的月亮。我们都彼此热爱着，虽然我们有时感到很无奈，感到很受伤，感到很疲惫。大头孤独的身影在岸边徘徊，眼神却无比坚定。 2 踏着积雪，大头坐上开往港口的班车。这是他在家赋闲一年后，开始了上班族的生活。 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十几年，该吃的吃了，该喝的喝了，该赚的钱也赚了。纸醉金迷的生活他也厌倦了。也许，成为一个国企的普通职工，并不是他想要的，但是从此开始了朝八晚五的上班生活，让他又回到十几年前的日子，他还是感觉很不错的。 食堂的伙食不咋地，看着公司的老总吃着工作餐都津津有味，自己感觉真是受委屈。堂堂一表人才，无论相貌和气质都压公司老总一头，可是人家是老总，还比自己年轻。而自己呢？人到中年，却混了个小电工。大头有些失落，但是脱离家庭的困扰，他感觉自己还是很自由的。 虽然业务不精，因为对电力还是一知半解。好在单位还有其他电工，自己也挺悠闲。身为科长的表弟媳妇没少给他说话，单位有人就是好办事。大头，受不了没滋没味儿的伙食，还是跑到街上去吃饭店了。同学好友聚在一起，没几天，几大千又造光了。好像工资真的不够自己胡造的。还是得收敛些，虽然自己无所事事的时候，也是这样造，但不能掏空家底。大头还是慢慢收敛了。食堂的饭菜不好吃，好几次偷偷跑回家改善伙食。这个整天吃海货长大的渔民的孩子，怎么能离开海鲜呢？ 在公司还有健身房，可以和年轻的后生们切磋武艺。在沧州，这个有名的武术之乡，学习武术的人还真不少，大头就是其中一个。大头个头虽然不高，但是下手狠，年轻时没少惹事，经常把人弄得骨断筋折。好在现在人到中年，不再如年轻时莽撞，做事也有了顾忌，不会伤到别人，也不会让别人伤到自己。 想家，想女人，却不是自己的老婆。想很多很多的事情。不在家，在寒风中往回赶。回到家，看到家里一片狼藉，就想骂人。 这个长得很美，却没啥文化的女人，当初只是因为大头觉得她可怜，在经济上生活上对她很照顾。随之而来的就是流言蜚语，就是老婆的发难。最终，大头和发妻离婚，净身出户，带着同样有丈夫的她，四处奔波讨生活。她也离婚了，最终他俩走到了一起，“不是因为爱情，而是为了争一口气”！虽然大头这样认为。可是对于女人来说：“就是因为爱情”！她对大头的爱，无可替代。只是，她不会爱。 那些与之经历过无数苦难的的女人，在他身后，一直如孩子般依赖着他。他就是她的主心骨，就是她的一切。当大头厌倦了现在的生活，感到生活索然无味的时候，他痛苦极了。 “我养的金钱龟躺在冰坨子里死掉了。三个，每个都有三斤多了。”大头心疼急了。“厨房的水管冻坏了。这该死的湖北佬，就知道整天捯饬自己，啥也不管。屁大点儿事都打电话给我，好像她啥都做不了。”大头一边唠叨一边在家收拾残局。 他多想有个女人照顾他。这个十几岁就失去母亲的大男人，其实是需要女人的关爱的。一个总是张开臂膀呵护别人的人，其实很脆弱，很需要有人在他感到疲惫的时候，给他一个温暖的怀抱。他也能享受到那种母亲般的爱。可是倔强的他不允许自己在妻子面前呈现出一丁点软弱，妻子更不明白他需要什么。 婚姻走过七年之痒，在走过十年，曾经在一起共患难的那些日子和现在的日子，不过都是活给别人看的。就如他身上穿的价格不菲的名牌服装。名牌服装虽然很气派，但是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不能像身着便服席地而坐，不必在乎屁股下面是不是有土。可是名牌服装，是不允许有灰尘的，更不允许有皱褶。 和前妻的女儿已经长大了，自己管不了了，那就让她自己去社会上历练吧。现在的老婆也有工作，以后养老也不必担忧。儿子年纪不大，也快追上自己的身高了。还在谋求什么呢？ 曾经一个馒头掰成两半，曾经在寒冷的小屋相互依靠。那些苦难的日子，让大头这辈子都无法忘怀。两个人已经捆绑在一起了，那应该是一辈子。和一个与自己思想上得不到共鸣的人相守一生，大头对自己没了信心。但还必须对家庭尽到应有的责任。 人就是这样，对自己所拥有的总是不满足，可是那些自己不曾拥有的，自己也不能拥有。上帝是公平的，在你得到一些什么的时候，你必须失去一些什么。有时候我们总想得到更多，却不想失去自己现在所拥有的。 港口上车船忙碌，汽笛声声。来来往往的人群，有着不一样的人生，也有着相似的生活。大头一边吸着烟，一边苦苦冥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