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珠玉——我可爱的家乡

时间:2016-12-27 16:28:27 

20世纪50年代,在离我外公家不远的地方,有一块湿地,浅浅的自然水塘,清澈见底,夏天的微风轻抚着水面,不规则的波纹反射着耀眼的阳光。周围是一片绿草地,草地里开满了一种小黄花,鲜艳夺目。 几头小牛犊就用长绳子栓在那里吃草,有时需要挪动挪动地方,以便吃上更多的青草。有一天,姥姥对我说:“我们去看看牛犊。”他领着我向牛犊走去。姥姥也许看见有个牛犊被绳子缠住了,她脱下鞋子,放开我,迈着大步走的很快,我尽力追赶她,但没有跟上。 “姥姥,姥姥,等等我……”。她其实是急于想解开那个缠住牛犊的绳子,当然没有理会我的叫喊。 “妖婆,妖婆,你走路就像个水鸭子”。我记不起说过如此调皮而诙谐的话,只是在我长大后她常常学我,所以我才记忆犹新。我为何说她走路像个水鸭子,可能是她走路时有点左摇右晃的原故。 我们这里的水鸭子,羽毛颜色黄里带红,非常鲜艳好看,我只有在我们家乡见到那种水鸭子,后来在看动物世界栏目时才知道那个水鸭子叫赤麻鸭或者黄鸭。它们常常在那水塘周围落下又飞起,在田野和村庄上空成双成对叫唤着飞来飞去,只有几岁的我就近距离见到了它摇晃着走路的情景,可见野鸭子是不怕人的。 到了晚上,那自然水塘里传来一阵蛙鸣声,也不知是何原因,我一听到“哇,哇……”的蛙鸣声,有一种说不出的祥和与幸福感。奇怪的是,我喜欢捉青蛙玩。有一天我到庄稼地里,给秋收干活的母亲送吃的,和她一起劳动的还有其他社员。我当时在衣兜里揣了几个小青蛙,然后用别针把衣兜口封住。也不知为何要想出那么个鬼点子,我千万也没有料到,仅然会出现那么一个令人常沮丧和愧疚的结果。 “阿姨,你把手张开,闭上眼睛,我给你送个东西。”我对一位和我母亲一起干活的妇女说。 “好吧”她说着闭上眼睛,掌心向上等待我给她的东西。我从衣兜里掏出一只小青蛙放到她手里。“啊—”他睁开眼睛大叫一声,脸色立刻变得煞白,晃了晃倒在地下。 “怎么啦?” “怎么啦?”大家七嘴八舌喊着叫着。 “畜生,你给阿姨给了什么呀?”母亲问我。 “一只青、青蛙。”我吓得话都说不出来,跑去扶起那个被我吓晕还在昏迷中的阿姨。看着那位阿姨的脸,一股指责、恼恨自己的感觉油然而生。 过了一阵子那个阿姨醒了,捂着脸坐在那里。母亲一直在责骂我。其他人虽然没有说啥,但投来的都是责备的目光。 “好了,好了,小孩不懂事。我没有事,不要怪他了。”那个阿姨说。 这件事对我的震动太大了,一只青蛙会闹出如此可怕的后果,永生难忘和值得牢牢汲取的教训。 常听老人们说,当天气闷热,饭碗有点烫手,蛙鸣声此起彼伏时,天就会下雨,我觉得也八九不离十。值得一提的是,沙珠玉的雨下起来给人一种不同感觉,由于地质松软,没有特别大的声响,一般的雨水立即沁干,形不成汪水。 由于晚上守护羊群,家人需要在外面搭建帐篷,那是一顶白帆布帐篷或者黑白相间的自制帐篷,假如细雨蒙蒙,在帐篷里听着雨点落在帐篷上的嘀嗒声,产生的念头只有一个,那就是蒙头睡大觉。天一亮姥姥总是叫我起床,她越叫我越瞌睡,她叫我起床的成功率往往很低。当我自然睡醒时,阳光普照,大地云雾缭绕,新鲜空气扑面而来,口腔和鼻孔仿佛都洗了一遍。但眼睛仍不想睁开,好像最不愿意放弃的就是早晨的那一片刻睡意,似乎比黄金还贵重。 当我带着睡眼惺忪起床,把自己的铺盖胡乱卷起,堆放在帐篷一角时,铺过的羊毛褥子底下钻满了叫做“司八牛”的甲壳虫,漆黑的颜色,足有蚕豆大小,没有见过的人见了定会吓一跳。当“司八牛”受到威胁时,会立即翘起屁股,假如再招惹它,就会释放一种奇丑难闻的液体。但它们从来没有叮咬过我,也没有直接爬到我的怀里。 “司八牛”钻到羊毛褥子底下可能是为了取暖,但人们对它没有多少好感,只要发现,会毫不犹豫的踩死或者扫进垃圾堆。它还面临不少天敌,也是家鸡的最爱食物,养鸡的人家院子里很难看到它的踪影。 还有一种比“司八牛”稍大的甲壳虫,它们往往出没于动物粪便中间,以牛粪为最爱。我在野外捡干牛粪时,有时看到很完整的牛粪,就兴高采烈的用手去捡,结果只捡到一把牛粪表皮碎片,内部已经被虫掏空。 牛粪是我们这里不可缺少的燃料之一。在沙珠玉藏族人家,你可以看到每家每户的庄廓墙根都很整齐的垒砌着不同形状的牛粪块,有的舍不得烧火,整整齐齐存放了好多年,已经变黄变质,可以看出经过风吹日晒雨打的沧桑。这些漂亮的牛粪墙,一般都出自家庭妇女之手,是她们辛勤劳动的丰硕成果。 我母亲就是一位出色的牛粪加工手。天还没有放亮,她就起床了,悄悄的背起芨芨草编制的背篼或者毛线袋子去捡拾牛粪,将捡来的和自家的牛粪参合到一起,还加进其他牲畜粪便,适当掺水,进行搅拌混合,干湿适度时粘贴在墙面上晒干,再剥下垒砌存放,有计划地烧火做饭。几年前我回了趟老家,当时母亲过世已经三年了,我看到她在生前存放的牛粪墙还有近一半没有烧完。当时我鼻子一酸,禁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可是又怕周围人们取笑我,就说我眼睛里进了渣滓,掏出手绢擦拭。 农妇们加工垒砌的牛粪墙,不单纯是为了烧火做饭,更重要的是把它视为一种勤勉和财富的象征。在我们这里经常可以听到人们津津乐道于关于柴火堆的话题,假如哪家的门口柴火堆放少儿乱,就会有人说:看,懒惰的人家就是不一样,连自家烧柴都那么少! 然而这种所谓的荣辱观却导致了事情的另一面,人们对燃料的需求是无止境的。农闲时,他们牵着毛驴,赶着大车,扛着镐头,向着沙珠玉周围的荒漠草地进发,大量的植物被砍伐或连根挖掘,形成人与动物抢夺草原植被的格局,使得地区荒漠化进程一步一步加剧。 人们一听到“沙珠玉”这样的地名,往往与那里的大沙地联系起来。其实,“沙珠玉”为藏语,四方地的意思。以境内的长方形孤山而得名。沙珠玉盆地界于干燥荒漠的塔拉滩和鄂拉山以北,青海南山以南,与青海湖隔山相望;假如顺河西向约二十公里,就可以到达广袤的切吉滩草原,古代唐人称之为大非川,一千三百多年前著名的古战场遗址就在那里;东边穿过方圆二十多平方公里开阔平坦的额唐,就是青海省共和县所在地恰卜恰镇。 豪叶曲(沙珠玉河)自西向东流至沙珠玉东部山岗脚下戛然而止,那里形成了一个小湖,藏语叫“西尼措”,意思是死亡海。湖水虽然不大不深,但曾经淹死了不少牲畜,也淹死过人。自从沙珠玉西边修建娘堂水库后,西尼措逐渐干涸,只留下一滩带着盐碱土的干湖床。 假如能够穿越时空,沙珠玉盆地本身可能就是一个高原湖,因为这里的地形就像一只椭圆形的大盘子,周边都是绵延起伏的山峦和沙坡,各个方向的水系只能流到这里汇聚形成湖水,慢慢蒸发或者浸入地下,而无径流出,至今到处还可以见到石化的海螺和贝壳之类遗骸。 一个个大沙丘由西向东移动。沙珠玉盆地处在一条大沙带之间,我只知道这条大沙带很宽阔,绵延几公里,但源自何方,走向哪里,恐怕只有在地质学家那里才能了解。 但对于我,沙丘是休闲玩耍的绝好场所。有一次我在沙丘上滚羊粪蛋玩耍,有一只小蜥蜴突然从它的洞口窜出,去扑捉那个羊粪蛋,它把羊粪蛋含在嘴里愣了一会儿,歪着头向后看,尾巴一翘一翘的,好像在说:哼,上当了!小蜥蜴可能把羊粪蛋当成了“司巴牛”。可怜它也是小蜥蜴的菜肴之一。但仍然在艰难中生存和繁衍。 从那次以后,我经常用羊粪蛋引诱其他蜥蜴出洞,我在沙地里光着脚板跑的速度更快,不一会儿就可以捉住几只蜥蜴,用细毛线绳子拴在一起,用湿沙子做成小圈,当成“家畜”玩。但有时候说什么是在练习“宰羊”,残忍的将小蜥蜴解刨,结果是导致死亡。 “我的天啊,你把那些蜥蜴放了,假如把你自己那样捆着如何,那也是生命啊,兔崽子。”姥姥发现后指责我。 “那么,牛和羊何尝不是生命呢?”我这样想,但绝对不敢这样说。我们到底剥夺了多少牛羊的生存权?!除了老天爷外,没有人能够说清楚。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吃大食堂期间,我们为了自己的生存,除了牛羊外,也无情的剥夺过其他飞禽走兽的生存权。 我外公有一支老火枪,我常常见他鼓捣那玩意儿。找来一些像盐碱土的原料,还有硫磺和铅锌之类的,自制铅弹火药后,试验他的火枪,有时把那个火枪固定在某处,对准某个土靶子,把火捻子点着,“呯”一声,响声和威力都很大,也很危险。这时我总是用两只手捂着耳朵。接下来他左肩右斜背着那玩意儿,骑着大马外出,回来时在马背上横驮着一只野生羚羊尸体。姥姥看见后一边念着“唵嘛呢叭咪吽”的六字真言,一边又称赞外公解决了家庭成员需要摄入的蛋白质问题。 那时,野生羚羊出没于草原与沙漠湖泊之间,不但是人们猎杀的对象,也是野狼的食物来源之一。人和野狼争霸的结果,首先是野生羚羊绝迹。野兔虽然繁殖力极强,也经不起野狼和狐狸等食肉动物的轮番猎杀。最致命的可能还是人类,三年困难时期,农场劳教人员在草原上布满了用细钢丝制作的扣子,一箩筐一箩筐的野兔挽救了大批劳教服刑人员的性命。然而,这使野狼的猎食范围大大缩小,不得不把目标锁定在牧民的牛羊身上。 当然,野狼虽残忍诡秘,但远不及人类,人类可以毫不迟疑的杀死野狼,剥下它的皮,制成皮衣或者皮褥,把狼心和狼舌头之类晒干碾碎制成药材。而野狼只能偷偷摸摸咬死人们放牧的个别牛羊而已,没有听说野狼伤及人的事件发生。七十年代曾开展“打一只狼,奖一只羊”的运动,人们采用各种方法灭狼,铁夹子、民兵武器等,野狼最终在足智多谋的人类面前完全败下阵来。 后来舅舅又背着我外公那支破猎枪,几乎每天天黑时提来一只很肥大的死水禽,拔毛开肚清洗后,交给姥姥。她将野禽肉就像牛羊肉一样放在锅里煮熟,可我们从来没有吃到过所谓的禽肉,锅里只有骨头和被融化的脂肪油,我们只能津津有味的喝着这种野禽汤,啃啃野禽骨头。姥姥最终都没有学会如何制作野禽肉,当然我也始终没有搞清那个飞禽叫什么。 当时,我觉着还有一种动物肉很好吃。“姥姥,这是马肉吗?”有一次吃饭时我脱口而出。“闭嘴!你吃你的饭。”姥姥呵斥道。因为我隐隐约约记得他们在私下议论过马肉什么的,所以很冒失的问了姥姥,结果是自讨没趣。那个马肉到底从何而来?这件事困扰我至今,一直没有解开谜底,但只能让它永远是个迷。 假如有人诧异我们的行为方式,请不要大惊小怪,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从远古到现今,我们的先祖直至我们这一代,一只手拿着念珠,而另一只手拿着屠刀,在同一张嘴里,一边正经八板的念诵着经文,一边却津津有味的吮吸着牛羊的血肉之肠。 也有个别例外。我姑姑约从六十五岁开始就戒食肉类食品了。她还说:“哎呦呦,我们以前的行为都是错误的。”我想她所指“我们以前的行为”,显然是指宰杀牛羊并食用它们的肉。其实,我们食用动物肉的历史有多久,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说清楚,而且将会继续伴随人类走下去,这也是老天爷的安排吧。 即便是完全的素食主义者,也不能保证其没有杀生。因为我们必须食用粮食,种植粮食时在地里常常可以发现摧毁了的鸟窝和死伤的小鸟,草原灭鼠运动已经开展了几十年,大量使用的杀虫剂更不在话下,我们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 当然,我不是在全盘否定我们的信仰,只是提倡他合理的部分和摈弃自相矛盾的因素。无疑,它所倡导的和平怜悯和积德从善的思想,是一种高尚的精神境界,适用于任何人群和朝代。 我们也更加懂得,牛羊既然经得起高原寒风冷气的侵袭,为何不充分利用它们的皮毛为自己服务呢!于是我们用传统工艺将牲畜皮熟揉,缝制成皮袄和靴子,毛绒之类用来织褐,搓捻绳子,缝制袋子。可以说,在牛羊身上,没有一样东西是可以丢弃的。 不仅仅如此,我们还热衷于用水獭皮、豹皮、狐狸皮装饰衣物,佩戴金银首饰珊瑚玛瑙。你时常可以看到喜庆佳节上用珍惜动物皮张和珠宝装饰到牙齿的男男女女,男性悠然自得的迈着方步,拖拉着衣袖,俨然一副目空一切的姿态,女性却被上百万元价值的饰品捆绑的迈步都困难。人们都在为拥有这些高档饰品和衣物而奋力拼搏和节衣缩食。 但近几年,这些在我们地区突然销声匿迹,在整个藏区也很难见到。据说某些地方还强迫人们把有些镶有水獭皮、豹皮的衣物交给民间组织,然后点燃一把火焰化为灰烬。他们假如见了穿戴镶有水獭皮衣服的人,就立即动员交出,仿佛又是一场文化大革命在重演。这突然的变故出之何因,详情不得而知。 话又说回来,不到万不得已,马肉还是禁吃的。马匹主要用于交通工具和炫耀威武。但对我父亲来说,马不但是交通工具,可以说是他一生的精神寄托。他从八岁开始,就骑在一匹母马背上放牛,确切的说,每天早上由他母亲将他抬到马背上,一整天在马背上度过,包括吃干粮喝水,有时甚至趴在马背上打盹。当然大小便时要下马,然后还要找个土包之类的,把马牵到跟前,再试着骑上去。因为在平坦地,假如从马背上下来,是跨不上马背的。在往后的年代里,他实际上成了一位马狂热者,同时成为一名技术精湛的高超骑手。 被他征服的烈马也不计其数,并带有传奇色彩。他的右脸总是抽搐,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我开始认为他的毛病是与生俱来,习以为常了。但后来他与朋友闲聊时,我才知道那是他小时乘骑烈马,摔下来右脸撞击到一根木柴上造成的。这里的人们从马背上摔下来是常有的事,但造成重大伤害事件的极为少见,这可能与相对平坦开阔的沙地有关。 夏季,我从来没有穿过鞋子,包括晚上去人民公社大门口看电影。除了简易路面和房前屋后,到处是松软的沙地,绿草地,庄稼地,还有河流水塘。小孩们动不动就去河里游泳玩耍,穿上鞋子倒很别扭,感觉不舒服,整个村子除了个别小孩外,没有人穿鞋,我们已经习以为常。 然而,常常光着脚板玩,也并不总是有益。那里有一种植物叫做八角刺,有时扎在脚掌很疼。还有次我从一堵两米高的土墙跳下,突然觉得右脚掌下一阵发麻,不像是八角刺!一屁股坐下看脚掌时,一枚缝制羊皮袄的大针倒戳在脚掌,几乎进去了半截,我一咬牙,用左手将它拔出,只见少量血液流出,我抓了一把沙子揉了揉伤口,当时就没有把它当回事,我看周围也没有人,把针扔掉后站起来追赶其他孩子。但过了一阵子,脚掌开始发烧,再也玩不动了,瘸着拐着回到了家里,爬上土炕连晚饭也不吃,又哭又闹。 “一个男孩子家,忍一忍就过去了。”姥姥鼓励我。 “你自己贪玩惹的祸,我们有啥办法呀?”舅母埋怨我。其实我脚掌疼痛是一个因素,而要害是那天晚上真好有电影不能去看。也许是小孩的缘故,过了两天就好了。后来才有时间分析那件事,可能是有人坐在土墙根缝制衣物,把针插在地上忘记了。 “以后再不要光脚板玩啊!”老人们再一次劝告我。尽管脚掌常常扎刺,有时甚至踩在干柴枝上,骨头上,有棱角的石头上,刺伤流血是常事,当时觉得很疼痛,但过后立即忘记了。到了夏季,照样是赤脚玩耍,一直到我上学。 看电影是小孩们最感兴奋的一件事,也是当时重要的文化娱乐活动。只有两个地方经常放映电影:乡政府大门口和部队农场。《地雷战》《地道战》《英雄儿女》《打击侵略者》《南征北战》《小兵张嘎》等战斗题材的国产故事片,我们反复观看,百看不厌。轮番观看那些片子,大部分台词都可以背诵如流。 到了玩耍的时候,我们实际也成了电影演员里面的一份子,还常常为谁扮演英雄人物的主角,谁扮演敌、我军官之类事宜发生争执。这是因为:电影里面日本人总是被我八路军打得晕头转向,美国人被我中国人民志愿军打得抱头鼠窜,国军被我中国人民解放军打得溃不成军。所以,我只喜欢扮演这支所向无敌的军队的一员,而且渴望将来真正成为一名我喜欢的角色。 我们的玩具是用木板削制的驳壳枪或大刀,用墨汁之类染成深灰色,跨在腰间。在自己经常戴的解放帽里放置了一根细竹条或者钢丝,使之弯曲绷紧,成为圆盘式帽顶,看上去就像敌军官戴的大檐帽。用纸板制作帽徽和肩章,涂上颜色和线条。用旧袜子灌上沙子,作为部队干粮袋。追击“残敌”需要过河时,把裤子脱下扎紧两条裤腿,再吹气使之鼓起,趴在上面作为“渡江”工具。 还有一次我在上学期间感冒了,从学校请假回家时经过离我家不远的一个沙丘,脱了鞋子光着脚板走着,由于阳光暴晒沙子很烫,只能快步行走。这时发现有个浅坑,我觉得身上发烧打寒颤,就仰面朝天躺在那个沙坑里休息了一会,后背细沙软绵绵暖烘烘的,空中蓝天白云,燕子飞来飞去,在我的一生中,再也没有出现过如此绝妙的感觉。我就把此事讲给姥姥听,其结果是一顿训斥,还说那样很危险,叮嘱今后再也不能那样。 燕子有时飞的很低,“嗖”一声从我的头顶掠过,我开始认为是人们抛掷过来的石子儿之类的,不由得揪一揪脖子。其实燕子可能是在扑捉飞舞在人周围的蚊蝇之类。有一次我把一根小棍子随意扔向在空中乱飞的燕子群里,不料真好碰上一只小燕子,它掉到地下扑腾着,但没有死,我悄悄藏在一处呵护它,希望它能够恢复健康重返蓝天,但到第二天却不见了。哼!我觉得盗贼很可能就是家猫,除了它,没有人找到家里那个隐秘的地方,当然这仅仅是个猜疑而已。无论如何,杀害小燕子的罪魁祸首就是我和那个神秘的物种。 对家猫而言,偷猎小燕子没有什么不对。大自然的安排猫长有锋利的爪子,那可不是用来供人们欣赏的,是它谋生手段的进化结果。当人们经过一天的劳累,打着香甜的鼻鼾进入梦乡时,另一个著名的盗贼——老鼠出现了,这时的家猫就开始履行自己的义务了。 但使人难以忍受的是猫有时把自己的猎物抓伤打晕,然后用爪子拨拉着猎物玩。有次襁褓中的妹妹一声啼哭,我母亲跑去准备将她抱起,突然看见热炕那端昏暗的墙角家猫在玩弄一段“肠子”,我妈想最近家里没有宰羊哪来的肠子?与此同时看到那段肠子在蠕动,“唔呀——蛇!”,母亲惊叫一声,家猫又把那个蛇咬住头部,跳下热炕窜出房门。 在一个破旧仓库的房檐下,我们几个小孩相互踩着肩膀在找麻雀蛋,有一名男孩把手伸进了麻雀窝,但摸到的不是雀蛋,而是一团软绵绵凉飕飕的东西,同时一阵电击一样的剧痛,哇的一声从别的小孩肩上跳下,脸色煞白,疼痛难忍。同时一条小蛇从那个麻雀窝里爬出,我们几个小孩折腾着将它弄到地下砸死,自那以后,我们再也不敢掏麻雀窝了。但那可能不是毒蛇,因为没有出现伤口恶化的结果。 村庄和庄稼地造就了数量惊人的麻雀群,它们像旋风一样飞来掠去。作为“四害”之一的麻雀,五十年代政府曾号召人们进行彻底消灭它,但我没有发现这里的人们开展此项活动,只有我们小孩有时用弹弓打麻雀玩。有次我从一个雀窝里捡来麻雀蛋,姥姥发现后呵斥我放回原处。然而麻雀到底给庄稼造成了多少损失,不得而知。很清楚的一点是,人类想要彻底消灭麻雀、苍蝇之类的物种,恐怕不太现实。这种自以为是的行为,实践证明是多么的荒唐而可笑。 相比之下,人们更烦老鼠,企图用各种手段去消灭它。不单单是人类,地上跑的和天上飞的不少物种都对它有兴趣,不想放过它,可谓天罗地网。然而,这个貌不惊人的弱小物种,在全世界任何地方,都可以看到它们的身影,以自己的方式繁衍生息,人鼠较量至今日,人类不得不承认:我们并没有赢。 我们宰羊时,必须有人在旁边拿着一条毛巾之类驱赶苍蝇,但有时还是防不胜防,它们将蛆虫生在鲜肉的某个缝隙。我们还必须将羊肉卸开吊在某处晾干,以备未来几天食用。有次我母亲将舍不得吃的一只羊腿取下准备下饭,觉得那个羊腿软乎乎的,她惊叫一声扔在地下,她看到满地爬的都是苍蝇蛆子。其实,我们有时发现肉汤里飘浮着苍蝇宝宝。有的人还美其名曰:苍蝇也是肉。 村庄里每到早晨,有人将三三两两的黄牛、山羊从圈里吆喝出大门,最后汇聚到一起,有一两名牧人赶进辽阔的草原放牧,一股股奶香味在村子里飘来绕去,久久不能散去。因为奶牛不多,姥姥时常积攒几天黄牛奶才能打一次酥油。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次吃到最香的食物,就是新鲜酥油涂抹在羊粪火烧出的热馍馍上食用,它比酥油糌粑香。酥油的功能不仅仅是食用,它渗透到藏族人生活的方方面面。青海塔尔寺的梅朵全佳(酥油花),蜚声国内外。但是用黄牛奶煮奶茶,茶色黯淡,香味也没有山羊奶浓;而用山羊奶煮奶茶,茶色白里透黄,香气四溢,是最好的煮奶茶用奶。但用山羊奶打酥油的却很少,也许太少不好积累,或者提炼的酥油不多。 当然,究竟怎样喝奶更加科学,那是营养学家的课题。 生产队里大批羊群除了剪羊毛等,回到农业点的次数较少,特别是春夏季,因为怕毁坏庄稼地。这里虽然处在海拔近三千米的高原地带,但可以种植青稞、小麦和蚕豆等不少农作物,每家每户都有菜地。然而有个叫“蔓菁”的像萝卜的蔬菜和可以制糖的甜菜,沙珠玉西南部的塘格木农场栽培非常成功,但现在的菜市场并没有见到此类蔬菜。 树木更加稀少。我们这里叫做恰藏秀麻的庄子有个大院子,里面长满了高大的杨树,也不知是什么年代栽植的,我们小学每年夏季在那里开展夏令营活动,这是当时唯一有树木的地方。 这里过端午节,保留着一种把树枝插在大门顶的习惯。有次一帮小孩进了那个院子攀折树枝,噼里啪啦折了不少带回家。我虽然不会上树,但热情的东奔西跑帮助大家干活,最后也分配给了我树枝。 第二天上课时老师问道:“昨天端午节过得好吗?”“过得好!”大家齐声回应。“大门上插树枝了吗?”老师带着温柔的口气又问。“插了!”“都是谁?”“我,我,我!”“不要着急,请举手”,“刷刷…”,近三分之一的学生争先恐后的举手。“你们违纪了,罚站半小时。”我这时才反应过来,但已经迟了,老师略施小计,就把我们给逮了个正着。老师以此为契机,对我们进行了一次保护沙珠玉地区树木重要性的教育。 当夏季风和日丽,蓝天白云,麦浪滚滚,牛羊遍野的美景出现时,各色帐篷散落在沙珠玉周围的黄花绿草间。农历六月十七日是藏区具有地域特色的祭祀节日,但在我们那里已经演变为一个融各类活动为一体的节日。这时农牧民会聚集在一起,扎起顶顶白帐篷,支起锅灶,牵来骏马,穿上盛装,带来弓箭,清好嗓子。开始赛马、赛歌、赛射箭、赛新衣首饰,节日延续二至三天。随着时代的发展,也掺和了不少商业因素。 “沙珠玉的沙子多,生下的娃娃瞎子多。”民间不时听到这样一句俗语。这可能是一种形象的比喻而已,这里的小孩发育很正常,并没有发现异常的眼科类疾病。 不过,这里的确也是风沙灾害最为严重的地区之一。每年春季沙尘暴卷起遮天蔽日的黄沙,扫荡沙珠玉盆地,风沙所到之处,公路被堵塞,院墙和房屋被埋没,良田被覆盖。在广袤的塔拉滩草原,有一次夜间,强大的风暴带着沙尘袭来,几户牧民的羊群被赶出羊圈,随着风沙消失在黑沉沉的夜色里,后来只找回少数羊,牧民长期辛辛苦苦经营的成果,一夜之间化为泡影,惨重的损失自不待言。 五十年代以来,相关部门觉着沙珠玉周边大片草场是荒地,何不用来开垦良田?!于是乎,“东方红”牌拖拉机的隆隆声响彻旷野草地,日夜不停地奋战,万亩草场被开垦,冬春草场被开垦后,发现因气候及水源并不适宜农作物生长,大多被废弃。盲目开垦草原的损失是多层面的,大量投入人力财力化为泡影不说,经开垦的草场植被很难恢复原貌。 风沙大,往往与干旱缺水联系在一起。其实,沙珠玉盆地几万亩良田都为水浇地,那就是得益于豪叶曲(沙珠玉河)。但在七十年代之前,春季开通各条水渠是最繁重的农活之一。你今天清理好的水渠,晚上一场大风,明天早上已被沙子填满了一半,社员们又要扛着铁锨去挖掘。沙珠玉人年复一年的重复这种繁重枯燥的劳动,并没有表现出不同的感受,觉得这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 然而,对另一场自然灾害的突然袭来,他们却毫无精神准备。 六十年代的有一天,沙珠玉南山下了一场暴雨。山上的牧羊人看到一番从未见过的景象,有股旋风带着尘土从南山沟口喷出,径直向沙珠玉袭来,哎哟,天啊,洪水、洪水!几米高的浪头带着泥沙杂草,以势不可挡的气势奔腾向前。有一名在山上放羊的牧人看到此情景,立即骑上快马,扔下羊群,一口气奔向村庄通知村民迅速撤离。 最经不起洪水袭击的是那些看上去较为精致的土坯房屋。洪水浪头距离房屋还有几米时,墙体冒出一股尘土就浑然倒地了,其实是被强大的气浪吹翻的。相比之下,用木板夯实的土墙还能抵挡一阵子。 由于及时得到消息,除个别牲畜外,没有人员伤亡。但整个村子变成了一片汪洋,村子周边山坡上扎满了不同颜色的帐篷,炊烟缭绕,别有一番情趣。不了解实情的人还以为这里在举行赛马会呢。 洪水袭击村庄,大人犯愁,可小孩却不同,他们似乎找到了一展伸手的机会。有的找来皮车内胎,充气后当救生圈,有的找到漂浮在水面上的墙板之类的,扎成小木舟,爬在上面划向村庄打捞还能用的东西。 沙珠玉人在遭遇了洪水的猛烈袭击,经历着风沙的慢慢吞噬,尤其对一次铺天盖地砸向人畜的冰雹灾情更加记忆犹新。那简直就是一场灾难,其惨烈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回想起来令人心有余悸。它不是那种通常意义上冰雹,人们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大块的冰雹,足有乒乓球那么大。开始时一点儿征兆也没有,突然铺天盖地倾泻而下,有一位妇女正在河边洗羊毛,来不及躲闪,她本能的将空水壶举向头顶,砸的水壶叮叮咣咣乱响,很幸运的护住了头颅,有一个放牧的小孩慌乱的钻到一头母牛肚皮下避雨,结果被牛踩伤,有几个村的庄稼地被齐刷刷的砸倒地面上。雹灾过后,村民出动寻找家禽尸体。老鹰也在空中盘旋,欢庆老天爷给他们带来的盛宴。 据说某村有个能够呼风唤雨的苯苯子和尚,他这时却躲在家里不敢露面。 八十年代塘格木那次大地震也波及到了我的家乡,最明显的就是水位突然下降五至六米。三十年前,上、下恰藏村的水井,其实很浅,挖不到一两米就有水浸出,人们可以走下土台阶蹲在井里用勺子舀水,地震后却要挖到八米深才出水。 不过有个叫龙哇村的地方,以前也是深挖十几米才有水。当时我父亲家就住在那个村。全村只有三口井,一口井在供销社院内,晚上锁了大门,只有单位人才能取水,村里人进不去。到了寒冷的冬季,河水结冰,人畜只能靠井水维持。村庄两口井的井口,昼夜都可以看到人们在排队打水,取水几乎占去人们三分之一的工作时间。 耗时耗力还不是主要的。我们小学有名老师去供销社院内那口井打水,井盖突然塌陷,人与腐木破砖烂瓦一起掉落十几米深的井下,过了一阵有人去打水才发现。幸运的是这位老师保住了性命,但成了终身残疾。 然而,沙珠玉人并没有观望和等待。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政府部门和广大农牧民群众经过四十多年的艰苦奋战,集中建起了一百多公里的农田防护林带,建成了围护几万多亩农田、村庄的绿洲。在国内外治沙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笔,沙珠玉曾一度成为青藏高原上著名的“沙漠绿洲”。 不过,三十多年后的今天,同一个地方,上、下恰藏村深挖八、九米才有水,然而家家都有一口水井,大部分人家用电动水泵抽水;那个自然水塘变成了人工林带,湿地变成了条条块块的庄稼地;那些小黄牛变成了每家一头的大花白奶牛;羊群——只有在羊圈里看到十几只;骏马被摩托车代替;人驴车马拉车被手扶拖拉机代替。野鸭子看不见了;蛙鸣声听不见了;燕子稀少;披着彩色羽毛的小鸟看不见了。麻雀群依旧;大苍蝇依旧;老鼠依旧。 沙丘在行进中倒是遇到了防沙林带的阻隔,稍稍的改变了路线,绕过沙珠玉盆地,在沙珠玉南边紧挨着林带由西向东移动。假如站在高处放眼眺望沙珠玉盆地,蓝天白云之下,成片浓密茂盛的白杨树环绕着宁谧安静的村庄,柽柳、柠条、沙蒿等乔灌木错落有致,形成了一张防风固沙的绿色网。我的有位亲戚还说他在林场深处还见过野狐,但愿那不是一个美妙的传说。 我三弟以前是放羊的,他说几年前野狼袭击羊群,咬死好几只羊。还据说沙珠玉周边野狼在增加,但我半信半疑。因为退牧换草后,牧民都集中城镇化了,草原上很少看到牛羊群了,野狼的食物来源增加了?还传言有几只珍贵的野生羚羊在沙漠里出没,天知道它们是怎么幸存至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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