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勇敢
作者： 马放平
听说人有真正痛苦的经历，是不说给后代听的。他们想要隔绝那种极致的痛苦，犹太人就是最好的例子。一个女儿从小到大没完没了地请求进入父亲的内心，父亲直到临终前意志力弱了，才说出集中营的真相，结果当然是——女儿被吓到了。
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吧，我虽知道外婆不是凡人，但从小到大都撬不开她的口，只是非常羡慕她非凡的勇敢。为什么妈妈一点不像她呢？
后来渐渐不打听她的故事了，小姑娘也长成屌丝女士，变得越来越神经质。干脆一点说，我得“焦虑症”了，跟妈妈如出一辙。
我妈是个特别容易紧张的人，从小到大受她的折磨，她一惊一诧的本事实在是太大了。跟着她去买菜，从市场出来，突然拉着我的手一紧，再抬头看她脸，吓白了，拖着我走来走去，口中念：自行车呢，自行车呢，被偷了？！
几秒钟后突然想起来，“噢，今天没骑车！”
我心里会又烦又丢脸，神经病妈妈。平时摔个碗，丢个钥匙，书包落同学家门口忘背回来，她都会紧张焦虑地我都后悔把事告诉她了。
为什么要这么讨厌妈妈的紧张呢，我也问过自己。从小到大跟母亲的关系是相爱的。与其说讨厌她，不如说是变相讨厌自己，因为我无可挽回地遗传了这个毛病，并且发扬光大。
现实生活中，我是一个太胆小的女人，年纪越大，接触社会越多，担负事情越多，就越紧张。太容易紧张了，莫名其妙的紧张都让我自己讨厌自己了。神经病嘛，一点小事，一阵胃绞痛；一点小事，一阵心慌慌，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撒个谎会当着对方面一阵喉痒咳嗽，瞒都瞒不住。再跟自己说“别紧张”也没用，我就是天生会比别人紧张。简直就一神经病。
神经病！！！这种烦燥持续到年近三十未嫁，终于变成了病。
外婆也快90了，跟她女儿一直相亲相爱相守在一起。她们这对母女是超级相爱关系。
说出来就一点不奇怪了，这么相爱是因为外婆老来得女。上个世纪初的女人32岁才生孩子，绝对算晚了。所以她特别爱我妈妈，这一点谁都看得出来。老妈还是她唯一存活下来的孩子，能不爱吗？
这对老母女的关系，好的有时候我都嫉妒。
外婆能量实在大，离休了还有很多徒子徒孙罩她，街道、社区、社会各阶层都有人请她管事，所以老妈能这么受保护，说白了是受宠爱的延续，所以，她可以一直这么龟缩着生活下去。我不可以，要自己出去打拼。
当然了，亲人毕竟是亲人，真有病时，接纳我的还是她们。我不得不搬回父母身边住一段时间，外婆又回到我的日常生活中来了。
同一屋檐下重新相处，两代人难免起冲突，外婆居然跟我扛上了，原因是认为我欺负我妈。搞笑了。
外婆生平一大特色，不能容忍“人欺负人”。
问题是，她太自以为是了，只要她认为你在欺负人，那你就是欺负人。小时候多少次，我跟弟弟玩得开心，她突然出来喊停，因为觉得一方在欺负另一方，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说我以大欺小欺负弟弟，弟弟自己跳出来跟她辩解“我没欺负他”，外婆也照管不误，硬把我俩拆开。
现在又来了，变成我欺负老妈了。
没错，我是常责怪她太会紧张，带着我也紧张，但这确有其事，妈妈是太会紧张了。
人真地很奇怪，老爸紧张啊，烦燥啊，哪怕是开心啊，都不会太影响到我，咱俩的情绪是不通的。
可是！老妈的情绪波动就特别容易传染到我身上，这也叫母女连心吧。从小到大我都在留意这个现象，结论是性情太像的人非常容易互相影响，心理学上叫“共情”。
现在我回来干什么？养病啊，什么病？焦虑症哪，所以我能不怪她吗，控制不了啊。
当然她们也不会把我赶出去，只好容忍我的责怪情绪，甚至是讨厌情绪。
外婆不糊涂，几番冲突后，她终于看到问题核心了。老妈的紧张病一直以来被她看成宠爱的理由，从来没想过改变。尽管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她自己这么勇敢果断，却能如此包容妈妈这样一个胆小懦弱，事业无成，一辈子靠她撑起一片天的女儿。她似乎也从未想过让我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一个春日的下午，她在藤椅中打瞌睡，银白的发丝，安祥的神态，让我一阵爱意涌上心头。但愿吧，等我老了也能有她这么一份安祥从容，但愿这不是“可遇不可求”的。
从小到大我都盼望像她那么大气、那么从容、那么开怀、那么能干、那么受人尊重。走到哪里，人们都不烦她，哪里好像都需要她这样的人。就算在可怕的文革时期，有国共双重背景的老地工们都受到了可怕的打击，她依然仗义直言，尽己所能保护她想保护的人……，唉，不说了，也许那真是可遇不可求的人生吧。
拿了本书，我盘腿静坐在她脚边，忽然间，一只手伸过来，触碰着抚摸我的头发。我一抬头，看到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那一刻，心灵再次相通……。
我这个外孙女，从小盼着她的故事，没想到的是，居然在这么多年后的不经意间，突然得到了她的故事，刚好是在我最有用的时候。
我老早就猜到她打过枪，受过伤，造过炸弹，蹲过牢房，受过刑，甚至杀过同类。在她开口之时，满以为她将要说出这些事情来让我变得勇敢，但完全想错了（以下是外婆的叙述，后来变成了她的自言自语，我没有打断老人家）。
丫头，我真地很爱你妈妈，很爱很爱，囡囡呵呵呵呵（外婆在笑着念我母亲小名），别怪我，你还不明白。等你有了孩子，呵呵呵呵……。
没想到你倒会跟我一样命，要晚来得子喽。
你怪她害你紧张，我就会怪自己，你妈妈从小受太多的苦，身子骨不比你强。
唉，人家都是十八、九岁当娘，我三十好几才让她来投胎，能不弱吗，这人世间的事啊，现在回头一看，真是一环扣着一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做人啊，好好坏坏是一道来的。
我的命是你太公定下的。但你太公那样子奇怪地养女儿，又是他老人家的父母大人牵连的，这怪得了谁呢。
我阿爸啊，在那个年头可算是有权有势，本来应该早早把我跟姐姐嫁个好人家的。我们这样家势，哪会没人要呢。可他偏偏不，非要把我俩培养成“居里夫人”一样的女人，要自立自强，读完大学还不够，非得留洋。我学化工，你大姨婆学医。
她硕士学位一拿到，就回国嫁人了，主要是碰到心上人了，学医的好找啊，我一天到晚困在实验室里，跟人不接触啊，周围都老外，合不来啊。
拿到博士回国时，都快30了，心里这个急啊，我很喜欢孩子的，可问题来了，那年头有几个女博士啊，这下好了，阿爸陪嫁再多，也没人敢要喽，再说了，到这个年纪能谈婚论嫁的男人都有家了，清华的那些男同学，人家孩子都老大了。
我想啊，不能等了，再让你太公称斤称两、门当户对地管下去，我一辈子不会有家了。
钱有什么用，我自己奶奶一辈子没老公陪，多可怜啊，读那么多书，我不能白读啊。那个年代女的成不了家，读再多书也是要被人家笑话的。
阿弥陀佛，还好啊，老天爷早有准备，你外公等着我呢。再穷我也嫁，谁拦都不听。
其实囡囡性格很像她爸啊，这种事我倒没看得很明白，现在才发觉出来，总想着你妈胆小是被事情吓出来的，可是她爸就是个胆小的教书匠啊，
什么事情啊，回头一看，都是一环扣着一环的。如果不是家文（外公名）胆小，家势弱，他哪会拖到那么大年纪还不成家呢。如果遇不到你外公啊，我可真要当老姑婆了。
年纪越大，越看得明白，人的命啊，是一环扣着一环的，前代人的命牵着后代人的命呢。但我又不能怪你太公什么的，他这么养女儿，也是有道理的。
他成年后是响当当的人物，童年却过得很不好。我奶奶虽是正房原配，可不得宠，孩子生太多，怕男人近身了，也分不开身去伺候好男人。爷爷不管到哪里做生意都带小老婆去，后来干脆天津卫一住不回乡下了。
开始还好，小老婆不会生养，阿爸是被硬抱走的，才六岁啊，母子分离，他心里多苦啊。
小老婆伺候男人有一套，但男人一转脸看不着，她就虐待孩子。更苦的还在后头，小老婆后来不知咋弄的，会生了，连生三个，有男有女，这下我奶奶就彻底没戏了，在乡下孤苦死了，生前还要年年来讨生活费，这些血泪你太公从小聪明，全放在心里，所以他特别疼爱女儿，看重女孩儿的自立自强，只是做过头了，差点耽误我终身。
但你老说我勇敢，这难道不谢他吗，没有一技压身，弱女子在那个年头怎么强得起来，虽然没当成居里夫人，但能培养我到那份上，也是自信满满，一辈子吃喝全在自己手上了。
我也想好好陪养你妈啊，可世道越来越乱，囡囡跟着我们东跑西颠，没学上真东西啊，她又身子弱，全怪我啊（说到这里，外婆有泪光）
知道你妈妈为什么病痛多吗，小时候吓出来的啊，唉，那才是我泼辣起来的开头啊，一个人的痛恨，就是一个人的勇敢，没有过痛恨的人，不会明白的。
1934年，我在杭州生囡囡，本来身体很好的，但那么大年纪生孩子也吃不消。可是我实在是太爱她了，那个开心啊，啥叫掌上明珠，啥叫如珠如宝，一下全明白了。左看左喜欢，右看右喜欢，那个骄傲啊，谁说女博士不会生的？怀孕时我就挺着肚子骄傲地在街坊里走来走去，让人看看，女博士也能当妈妈。
囡囡还长得特别漂亮，反正比我好看，我常捧着她偷偷念：貌美如花啊，如花貌美啊，哈哈哈哈哈，要知道那个年代人迷信，孩子只能往丑了说，怕难养。
囡囡也的确难养，生出来只有五斤多，我又那么爱她，事事想亲力亲为，结果身体就亏损了，断奶时大病一场。
本来以为生个女儿，婆婆不会来管的，我娘家又远在天津。没想到公婆他们倒没有生男生女的成见，不像那时的中国人。我真是很感激他们的，不仅帮养孩子，还管家事。我家事很差劲，要靠我的话，家不像个家了。
一·二九后，城里越来越不太平，加上囡囡会走路了，公婆就商量带孩子回江苏乡下养。我正好养养身体，所以同意了。
你外公陪他们从上海走海路，坐的是英国人大轮船，以为很安全，我就没有陪，没想到事情就出在坐船上头了。
孩子第一次出门，坐大轮船，兴奋得不行，在码头玩耍时，扑倒了一个披着布的货物，一人多高。打开一看，是个白雕像，英国一个大教堂运送来的圣母像，摔碎了。
老人小孩子马上被船公司扣起来了，狮子大开口，一开口就是赔3千大洋。那是多少钱？你太公给我的所有嫁妆加起来才三千多大洋，赔的话，一下子我们就身无存款了。
公公婆婆吓坏了，觉得是自己没看牢孩子闯了大祸，该死的英国人，这样吓老人家。我也从来不知道英国人这么可恨，以前还跟他们打过交道的，现在看清了，这年头人凶着呢，什么人道、人权啊，谈这些早着呢，人第一要紧是活命！
说来我一早是真幼稚啊，知识份子清高着呢，总觉得政治啊，斗争啊，主义啊，血腥肮脏，离我远着呢。
以前我也不知道什么叫真害怕，家境好，自己又有本事，可现在有了囡囡，什么都不一样了，我那点本事好像不够用了，连最在乎的人都保不了。
一开始我听你外公的，也怕花钱啊，婆婆还传话过来：如果真花钱把她们保出来，她一辈子过不好的。这不是吓吓我的，公公婆婆有多节省，我是见识过的，别说三千大洋，就是30块大洋，他们这样小户人家平日里沾都没沾过手。
没办法啊，赶紧联系天津阿爸他们，帮忙疏通，托人走关系。
当时人是这么想的，能省一点是一点。可那时什么通信条件啊，打个电话就得去电话局排队，这一来一往拖时间，我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发了急，打个盹的工夫，做了一个大恶梦，梦里面囡囡、婆婆被关在一个门里面，里面堆的全是东西，两个人折叠着身子压在最里面，气都喘不过来，孩子好像挺不牢了……。
就那一会工儿，就那么一个梦，我就像发了神经一样不等电话了，家文硬拦根本没用，我对他一顿发彪，冲到银行把所有存款都打了汇票，连夜高价租辆车往上海赶，像个“疯婆儿”（杭州话）一样。
做人是第一次这么害怕啊，害怕得大白天居然做起恶梦来了，就这一个梦，我就知道不能再等下去。囡囡我是绝对不能没的啊，得到过再失去，会疯掉的。
（外婆的恶梦是对的，说到这里，她已经老泪纵横。也许因为血缘关系，我仿佛能看到她接下来叙述的一幕幕，尽管她开始讲得不那么有条理了。）
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早晨，一大早我们到上海，等着人家船务公司开大门，门一开，冲上柜台二话不说交了3000块。
交了钱，我们急吼吼想往码头上赶，可突然又有事了。
公公在旅馆一直等消息，心太急，早挺不住了，那天他还一大早赶在我们前面等在大楼门口，一道进去时，他看着我们真把那么多钱交了，心疼得当场就昏过去了，家文这个怪我啊，两人只好分开，他用车送老人去医院，心脏病耽误不得，我跟着一办事员去码头领人。
一直以为人被关在一个仓库里，有吃有喝，毕竟是老人小孩啊，囡囡才十五个月大。没想到打开仓库门，他又领我到一个货柜面前。为了省事、省人看管，也许就是为了不想听小孩哭闹，他们居然把人给锁柜子里去了，
那门要开之前，我真是怕死了，怕囡囡被闷死在里面，怕门一开，我要抱一个直挺挺，冷冰冰的囡囡回家去。那种害怕我一辈子都过不去。
锁一开，来的人就不管事了，扭头就走，剩下我一人抖着手去开门，里面没有一点声音。
打开门，也看不到人，门口堵着全是棉纱绽，还有破布烂线一团团。我声音里全是哭音，轻轻喊：妈妈，妈妈，你们在哪里？
囡囡，我的心肝宝贝，先发出尖尖的一声叫“妈妈”，从来没听到过她这么尖声细气地叫妈妈，充满了求救信号，我眼泪哗一下下来了，手上像疯一样扒掉门口的棉布棉线，发现女儿折着小身子，趴在两堆布之间的缝隙里，婆婆缩在另一个缝隙里，跟梦里面简直一模一样，多的只是婆婆尿湿了裤子。
货柜一角我一眼就瞟到了湿湿的几摊黄迹。老人家大概前前后后都觉得见不了人，一时开不了口，才没应声。
王八蛋，我要杀了你们，抱出孩子那一刻，我从此拥有了自己的痛恨，我想杀掉这里所有的嘴脸。
囡囡抱在手里，她的裤子是干干的，我不知道也想像不出来婆婆是怎么做到的，在那么小的空间里一直挣扎着爬过来在给孩子把尿，自己的尿却顾不上了。
我一辈子多感激妈妈啊，不是她帮着持家带孩子，我一个书呆子，哪会有那么多成就。没有她后半辈子躲进大山，吃糠咽菜养孩子，我哪能提着脑袋东跑西走。刚从乡下来时，妈的脸色多好啊，白里透红，比我都好看，那一刻却蜡黄蜡黄的。她把身上能吃的都嚼烂喂给孩子吃了，自己饿着。
我抱着你妈妈，婆婆蜡黄着脸，湿漉漉的棉裤裹着腿，一路挪着小脚跟着我步子，紧紧拉着我的衣角不放，生怕跟丢了似的。我们三个女的在清冷冷的石板路上走，像逃一样离开上海那个码头。
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我想哭都找不到人，心里面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人不能这样欺负人，人不能这样欺负人，人不能这样欺负人！
我曾跟外国人那么亲近地生活过一起，我怎么能想到他们会这么坏呢？！我从来不知道，人可以这么欺负人。
那一时起，我知道自己再没办法“独善其身”，再也不可能一技压身不理睬这个乱世了。人、我，要掌握自己的命运！阿爸是对的，但阿爸不全对，光有一技之长远远不够。我要参加政治，我要掌握力量，我要保护我的女儿。如果连她也保不住，要命做什么！
讲完这句话，外婆的眼光冷冷的，冷得不像一样90岁的老人，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我知道她已经回到那一段岁月里去了，接下来的腥风血雨她住口了。她还是选择了向我屏闭，这是她爱我们的方式。
而我也终于谅解了母亲的胆小恐惧。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孩子，她捱过了多少担惊受怕和病痛辛苦，我没有过经历，怎么体会？！唉，世间万苦人最苦，外婆的勇敢来之真是不易，那是一个女人豁出去后才换来的大勇。
至于我这一代的勇敢，其实她话里话外已经给出建议了，我先得生个孩子去。
能成为她的孙女，我真爱人类，我相信有伟大这回事，因为有外婆这样的人存在过。
在那一个下午后，我决定放下完美主义的架子，走出去好好爱，去爱一个像我一样有缺陷的男子，尽快像她那样老来得子，也许我就能得到勇敢的秘诀了。
也在32岁那年，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那时外婆92了，弥留之前，我这个最不让她省心的外孙女却做到了让她四代见面。
遗憾的事，易紧张的性格并没有随着宝宝的到来而去除，那种一蹴而就的“顿悟”式改变，我盼了很久，可惜没有发生。
唯一一点能告慰外婆的是，我虽达不到大勇的境界，但至少克服了焦虑的毛病，现在我只是一个有点紧张的新手妈妈。
意料之外的是，失去了外婆，妈妈却突然变得勇敢了，升格成为一个超级棒外婆。没有她，哈哈哈，我会手忙脚乱到什么地步啊。从没想到她会有一天帮到我这么多，也没想到她在带孩子方面是那么的能干。
母亲似乎才是那个得到勇敢真谛的人，她那么害怕的死亡和疾病，外婆走后，突然就不挂在嘴边了，渐渐地连提都不提。也许是因为有外婆在天上等着她吧，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外公走得太痛苦，母亲看到眼里，一直痛苦，外婆走得安祥，于是她也解脱了。
“人真是会变的”！至少我能确认这个，盼着有一天自己也会变勇敢吧。
外婆，您在天上可以放心了——我们母女的关系。我也会像妈妈送你走那么尽心地帮她渡过人生最后的艰难岁月的。
十多年后，母亲安祥地走了，在整理她遗物时，发现一张纸条，夹在一本旧书里掉落下来，捡起看，居然是外婆的字迹。她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但就这么巧，她记录了她勇敢经历开始那一天的心情，保留在一本不起眼的字典里：
1936年3月22，春寒逼人
我痛恨的人们，那一刻我真实地知道自己的命已与你们相连。我重新选择了被迫信仰过的信仰，但这一次已剥掉了它宗教的外衣，到达了信仰的内核——灵魂。如果我的灵魂不死，那这一辈子我终获勇敢。
我终于决定拿出最宝贵的命与你们相连，一辈子与你们血肉相搏，你们中终有灵魂将因我而改变，获得不可欺人的永恒知识，而我的灵魂也将获得勇敢的知识。
原来在这里，原来在这里，生孩子不是密诀，那只是个开始，人真正的勇敢在灵魂里，原来所有信仰的秘密在于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