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独饮的男子轻轻地念着,之后不知灌下了这夜的第几杯酒,明明灭灭的烛光映不出他脸上的神情。
此夜无星无月,只有恼人的蝉隐在树叶之间不停的聒噪。蓦地,窗子猛烈的晃了几下,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拎起酒壶,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前,男子一脚将门踢得大敞开来,恰在此时一道闪电直劈他的脚下,不惊反笑,他仰头饮尽壶中琼浆。
“阿曹~阿曹!”男子跨到廊中大声的喊着,话音刚落,却见一只血色蝙蝠已飞至他的面前,这正是男子训养的,与其说是宠物,不如说是共同进退的战友。
“阿曹,你把信带给他了吗?”说出这话竟带了几许的哀怨。血蝙蝠很有灵性的扇动了一下翅膀。
一阵风卷过,掀起男子白色的衣袂,雷电再次划破凄迷的夜,瞬间即逝的光映上了男子绯红的脸颊。
“呵,估计他今夜不会来了,你看这天气……”一声苦笑,男子眼中的期盼却并未减少半分,“明知不可能,还如此希翼,你说我是不是很傻。”微侧过头,男子对自己无言的伙伴说着。蝙蝠像是明白男子的心情一般,伸过头想要蹭蹭男子的脸颊,但却在半途放弃了这个动作,仿佛也知道只要是被自己碰过人都会死去。是啊,血蝙蝠之所以通体血红,便是嗜血的结果,那巨毒的身体,纵是他的主人也不敢大意的去触碰一下,因为他的毒无药可解。没人知道为什么血蝙蝠会跟着这文弱男子,就连男子亦不甚了了,如果非要说一个原因,那可能是一种缘份吧,一种不远不近,只能固守若此的缘份。
雨一滴一滴地落下,重重地砸在地上,留下属于它的印迹,男子将酒壶丢掉,走至院中,随手折下一段桃枝,舞了起来。那桃枝在他手中竟仿佛已化为厉剑,一招一式灵动狠绝。雨水被他的剑势逼得四散开来,激起无数水花。
“青,你在做什么?”忽然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严厉却又不失温柔。
干脆的收住招势,祁青不敢置信的望向声音的来源。一身青色常服的高大男人正撑着油纸伞站在院中,这不就是他一直在等的人吗?
“大哥~”声音有些颤抖,刚刚闪转腾挪如飞燕的男子此刻却似举步为艰的愣在原地,任倾盆的雨毫不留情的打在自己身上。
“先进屋再说,淋出病来可不是玩的。”青衣男人大步走了过去,将伞举到祁青的头顶,二话不说地将他拉进房里。
水滴从祁青的发梢滴落下来,湿透的衣服紧裹着他略显削瘦的身体,微微低下头,一言不发,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看看你,哪里还有个将军的样子?!”青衣男人不禁皱起了眉头,要不是跟他一起打过那几场惊天动地的仗,怎么也想不出这个清秀得像个书生的人竟然朝中鼎鼎有名的朱雀大将。
祁青抬起眼来望着面前的人,他很想告诉他,他其实根本不想当什么将军,根本不想留在朝中,他更加厌恶那与生俱来的身份和压得他毫无喘息之力的任务,他想逃,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没有人能找到他的地方隐居起来,再不现身于世。可是偏偏在一切都准备就绪的时候,他却遇到了一个人,那人就是蒋翳龙,四将之首的青龙将军。只因为他,自己放弃了一切计划,留在这里,只为能与他并肩,如此而已。可这些话,他不能出口,那天仅是开玩笑般的暗示一句,大哥就已经三天没理他了,他知道自己输不起。
看到对方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什么话也不说,蒋翳龙不禁有些纳闷,随即他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微微笑道:“青啊,是不是怪大哥这几天太忙,没顾得上你呀。”说着,他走上前去,帮祁青解开了发髻,将他引到塌前坐好,从盆架上取来手巾亲自为他细细的擦拭着头发。
轻柔的动作带来丝丝的温暖一直流入祁青的心里。“大哥……你……你不是怪我……那天……”忍不住想问清楚,可不知是胆怯还是兴奋,竟让一向能言善道的他语不成句。
“怪你什么?哪天?难道这两天没人给你喂粟子,我们的雀儿都不会叫了吗?哈哈~”蒋翳龙笑了起来,每次他和祁青互相打趣的时候,都是他最开心的时候。因为那时他会忘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责任。朝中四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他也只和祁青走得最近,因为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会感觉很轻松,而轻松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其实是件极奢侈的事情。
“哈哈,那这两天大哥一定吃了不少,要不怎么这么会说会叫?”祁青也跟着笑了起来,眼中一片清明,尽扫刚刚的忧郁。
蒋翳龙也不计较,将手巾放回盆架上,转头对祁青笑道:“小鬼,先去换了衣服,小心作出病来!”
“知道啦!”祁青皱皱鼻子,一脸顽皮,之后走进了内室。看着自己兄弟的背影,蒋翳龙笑着摇摇头,忽然觉得如果家里一直都有这样一个小弟弟应该也挺有意思的,笑容更加深了些。他坐回塌前,忽然看见桌上一片狼籍,东倒西歪地放着好几个空酒壶,不禁收敛起笑容,轻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突然喝起酒来了?还喝了这么多?”祁青刚从内室出来,蒋翳龙便责问起来,他从来就不是个有耐性的人。
“想喝就喝了呗,还有什么特别原因。”祁青大大咧咧地走过去,好像真的只是随性喝酒而已,可一双眸子却闪躲着蒋翳龙的目光,好像怕被看穿一样。
“你呀!好了,说吧,你让阿曹送信叫我来究竟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啦!”总不能告诉大哥,[我只是想你,想见你,才让你冒雨赶来的吧?那要怎么说呢?]祁青显出难得的羞赧之色,刚刚的酒气突然回涌,绯红了他一张脸。
蒋翳龙越来越觉得今天的祁青有点不对劲,侧目望着他,却见他一头墨发披散在腰间,半遮住容颜,烛光下颊上的一抹醉红竟让他看起来有一种妩媚,而面上的羞赧之色更添了女儿般的风韵。蒋翳龙不禁看得有点痴了。
“我是特意邀大哥来喝酒的!”突然看到了桌上那几个酒壶,祁青像抓了救命稻草一样,开心地宣布着。
“嗯?哦!”被祁青的声音吓了一跳,蒋翳龙猛地回过神来,不禁暗暗懊恼,心里自责刚刚的失态辱没了兄弟,忙回道:“什么好酒啊,非要哥哥我大晚上的过来。”
“上次圣上赐的琼林酿,你不是说喜欢吗?我这的正好没喝,所以请大哥过来共饮。”
“呵呵,原来是那个呀。不值得兄弟这么急!”蒋翳龙释怀笑道。在他接到血蝙蝠捎来的信时,还以为祁青出了什么事了呢,所以忙不迭的跑来,没想到只是请他喝酒,虽不免怪这个兄弟小题大做,但知道并非他出了事,心里也就踏实了下来。
“急不急的,只看个人的心意。”祁青淡笑,唇角却噙了一抹苦涩。
“是,是,急!那就快点拿酒来吧。”蒋翳龙并不是个心思细腻的人,所以也不去想祁青的话。
“啪啪啪”祁青击了三下掌,便见一女子端酒上来,那女子的头埋得很低,手中端着的托盘掩住了大半张脸,轻盈地走到两人面前,将酒壶放下,终是看清了女子的面貌,祁青却发现自己好像并没见过此人,不由得一怔,女子在转身之前飞快的塞给祁青一样东西,而同时祁青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青,发什么愣呢?”蒋翳龙笑着给自己和祁青满上了酒,端在手里半晌,却不见祁青接过去,忍不住问道。
“哦,没……没什么?”祁青略显慌张的接过酒怀,同时不露痕迹的将那东西藏在袖中。
“你今天是怎么了?怪里怪气的?!”虽在祁青府上,蒋翳龙的警觉性都会降到最低,因为在这里他根本不用担心什么,他知道有什么情况发生,这位兄弟都能独个挡下来,但刚刚那个女子走后祁青的反常,还是让他提起了戒备。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有点胃疼,我去方便一下,大哥稍坐。”说完,祁青快速出了厅门,而他的话并没有引起蒋翳龙的怀疑,因为对于自己这位小弟,他有着近乎偏执的信任。
走到回廊拐角处,祁青从袖中掏出那锦囊,里面一块玉佩,一张字条。玉佩是组织的标志,而字条则是他此次的任务,最怕到来的一天,还是来了,而且这么早就来了。身体如秋叶般瑟瑟颤抖,眼前忽地一黑,他忙扶住栏杆,心如绞痛,喉头一阵难抑的腥甜,呕出一口朱红。抬手轻轻拭去,他整理了一下情绪,只因他明白纵有再大的困难,任务也终是要完成的,这个信念在他极为年幼的时候就已刻在他的脑子里,不容质疑。
再次回到屋里,祁青收拾了心情,换上一副惯常的笑容,来到塌前。蒋翳龙正在那里等着他,杯中酒一滴也没有动过。
“怎么样?现在好点了吗?要不改天再喝吧。你胃不舒服,还是别喝了。”蒋翳龙关切地说着,虽然他很有武将那种不拘小节的作风,但同样是个粗中有细的体贴男人。
“现在已经没事了,大雨天叫大哥过来,不喝酒岂不是让你白跑了吗?”祁青说着,端起酒杯,先干为敬。
“那好,那我们兄弟就一醉方休。”蒋翳龙素来豪爽,更喜欢跟爽快的人喝酒,所以看到祁青一饮而尽,不由得心情大好。
兄弟二人推杯换盏,不知不觉酒已见底,而这琼林酿更是后劲上头,两人如今都已喝得歪在塌上了,却是相视而笑,好不开怀。
“大哥……”祁青费力的挪着虚浮的身体,凑到蒋翳龙身侧,勉强支起半个身子,迷迷糊糊地唤着。
“嗯?”蒋翳龙撑开沉重的眼皮,看着祁青醉红的脸,迷离的眼里润了水光,温热的鼻息拂过自己的面颊,艳丽的双唇无意开合,竟是媚态天成。[媚态天成],蒋翳龙用力的甩甩头,希望丢开自己的想法,他觉得今天晚上自己变得非常的龌龊,竟对自己的兄弟浮想连翩,真是该死。
“大哥……”祁青也已醉得深沉,或许他只是放纵自己在酒醉之中,强迫自己不要清醒。身下的蒋翳龙又闭上了眼睛,祁青不由自主地抚上他不长但却浓密的睫毛,感觉那一跳一跳的韵律,他的笑挂上了唇边。将手指向上移动一点,那比自己要粗重一些的眉毛让这张脸显得更加英气。再往下一点,鼻直口阔吗?他不禁笑出声来:“大哥,你真的如说书先生口中的男子那般英武呢!”
“少胡闹!”蒋翳龙睁开眼,虽与祁青常常玩闹,但他还是第一次评价自己的样貌,不由得颊上微微发烧,但是脸已经红得像关公的他是任谁也看不出那羞红的。
“龙……”忽然收敛了笑容,祁青一双泛着水光的眼睛深深地望向蒋翳龙,复杂的感情写满了他的眸,可他只是轻轻的唤他,那在心里唤了无数次,却从来不敢出口的名字。即然醉了,那就放纵一次又如何?更何况……
“嗯?”蒋翳龙被祁青叫得先一愣,随即便展开笑颜:“你个小鬼,越来越没规矩了,要叫大哥,知道吗?”
“龙!龙!龙!!”像是在赌气一样,祁青一下叫了三声,之后无力的倒在蒋翳龙的胸膛上。
“呵呵,你喝醉了!”蒋翳龙低头看了看赖在自己怀里像只醉猫一样的人,宠爱的揉揉他的头发。
“我没有!”祁青急急地分辩着,之后却又道:“大哥说我醉了就醉了吧!”他微微缩起身子,更深的往那温暖的怀里蹭了蹭。
“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你不是最爱跟我对着来吗?我说东你偏说西。”蒋翳龙全身放松仰在榻上,并不推开怀里的人,只是自顾自的说着,声音越来越迷糊。
“我一直都很听话。”祁青的声音很小。虽然自己嘴上总是和他唱反调,但关键时刻哪次不是全力地支持他,永远都是站在他那一边的。
“嗯,嗯,听话听话……”越来越含混不清的话语,渐渐被均匀地呼吸所代替,蒋翳龙不知不觉间已进入了梦乡。
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他的兄弟祁青问他:“如果我来世投生成个姑娘,你会娶吗?”
“又胡思乱想!”蒋翳龙瞥了他一眼,别过头去,他这个兄弟的想法总是让他摸不着头脑。
“到底娶不娶呀?大哥!”祁青压住他,坏心眼的笑道:“你要不说我可呵你痒喽!”说着那人便在他的腋下胁间乱搔起来,笑得他喘不上气。
“会!会!快住手!”听到他的回答,祁青停下手,素来最怕痒的他边喘着气边道:“你要投生成姑娘,我就娶你,之后好好管制你,看你还敢这么放肆!”
“这可是你说的,要是到时候变卦,看我怎么收拾你!”祁青笑着,那笑甜得如蜜一般,就连皇上封他大将军的时候,也没见他如此高兴过。
“那我再问你,要是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怎么办?”祁青半真半假的问着。
“你不会的,你是我兄弟呀!”他笃定地回答,因为他了解他的兄弟。
“那要是真的做了呢?怎么办?”祁青有点着急,他急需这个答案。
“那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唉,有的时候真是拿他没办法!]他心里想着。
“如果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就让我下辈子投胎成女人,让我爱上你,却一生一世也得不到你的爱,最后郁郁而终!”祁青说这话的时候并不像在开玩笑,眼里满是坚定和绝决。
“不好,这誓太毒了!换一个!”突然觉得祁青有点不对劲,他板着脸命令。
“不毒还起什么誓呀?大哥让我换,就是相信我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了?”
“你……唉,真拿你没办法!”无奈的摇摇头,他接着道:“那你起了誓,我也随你起一个吧。如果我蒋翳龙做了对不起祁青的事,我就……”
“就罚你也变成女人吧!哈哈!”祁青笑着抢过话来。
“那不是太便宜我吗?”蒋翳龙笑道,伸手刮了一下祁青的鼻子,骂道,“你这个小鬼头!”
祁青笑着,可眼里却潋了更多的水光,他轻柔的剥开蒋翳龙的衣襟,将吻烙在他的胸前。
窗外依旧风狂雨横,掩去了房中一片春色……
梦便这样无头无尾的结束了,等到蒋翳龙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腹间一阵冰凉,低头望去正是祁青的宝剑,三尺青锋已直直地插入自己的身体,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泪水纵横的人,那是他的兄弟,而兄弟的手正握着这厉器!这是梦吗?这也是梦吗?对!这是梦!一定是梦!蒋翳龙闭上眼睛,他想,再次醒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回复原样。然而身体的痛疼却一波一波地袭来,让他无法忽视。
“龙~”剧烈颤抖的声音打破了他最后的希望,他愤怒的睁开双眼,他要质问眼前的男子,他那么信任他,把他当做亲兄弟一样对待,为什么他要这样对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睁眼的同时,掌式已出,灵厉的掌风已堪堪打向对方命门,可就是对上那满是悲伤的眼睛时,他的心软了,已打出的掌硬生生的停在半空,纵是在沙场上骁勇善战,杀敌无数,但面对自己的知己兄弟,他下不了手,愤怒转化成了痛苦,“为什么?”他轻声地问道,手掌覆上了祁青握剑的手,那手冰凉。
“因为这个……”祁青的声音支离破碎,他的痛苦丝毫不亚于蒋翳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块玉佩,一张字条,玉佩是敌国的标志,字条是杀他的命令。
“你是……”睁大一双眼睛,蒋翳龙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完全不认识面前的人,引以为知已的人,居然是细作!他不敢相信,不愿相信,却不能不信。
“是!你想的都对!我生下来就是为了颠覆这个国家,这是我的使命和责任,我不能违背,就算是为了你,也不能!”祁青说着,两行泪又涌了出来,顺着他的面颊落在蒋翳龙的手上。
“祁青……”蒋翳龙能感受到祁青的无奈,为难与痛苦,但此时他已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而且他也没有力气再去说什么,身体里大量涌出的血,让他越来越虚弱,意识也越来越迷离。
“龙~”祁青终于无力地跪在了蒋翳龙的身前,莫大的绝望浸蚀着他的心,然而他却笑了,笑得人心碎。他知道,如果不是醉酒,自己根本不是大哥的对手;如果不是醉酒,自己无论如何也下不去这狠手;如果不是醉酒,那深埋心底的话又如何说得出口!酒,真是好东西,醉了,一切的问题便得到了解决;而醒了,一切的一切也该有个了结。
他抬起手轻轻抚上对方的脸颊,之后慢慢滑过脖颈,喉结,停留在他青色的衣领上,里面似隐似现一枚艳红的痕迹,暧昧地印证着那一夜的情事:“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龙~记住你的话,如果来生我变成女子,你一定要说娶我!”祁青笑得虚渺,仿佛整个人都要变成透明一般,声音低低的有些沙哑,“那么我也会实现我的誓言,一生得不到你的爱,郁郁而终!”说着,他猛地将剑拧了一下之后利落的拨了出来,蒋翳龙的血如注般喷涌而出,溅在他的脸上,残酷而妖治。
“那……不是……梦?不……”蒋翳龙想说[不要起这样的毒誓],然而并没有来得及出口,便已经失了最后的力气。生命的尽头,他看到阿曹飞了进来,它停在祁青的肩上,而祁青的手正在抚摸着血蝙蝠的头,脸上挂着轻松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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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蒋翳龙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朦胧之间只觉周围是一片惨绿,远远传来一些哭喊声,断断续续,头很痛,他抬手欲按揉一下太阳穴,却觉双臂沉重,定睛一看竟有一条三指粗的铁链从颈项绕下,捆在了腕上,[这……?]不觉一惊,神智也跟着清醒了过来:[青的剑刺入了我的身体,那么……]
“你醒了?”身边一个细而尖锐的声音打断了蒋翳龙的思绪,抬眼看去,一身白衣,面色惨白,毫无表情,黑发赤眼,胸前垂着一根长长的血红色的舌头,这模样着实把他吓了一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白、无、常?]
“别想了,既然到了这地府,就认命吧,跟我去见阎王老爷,看你下世能投个什么。”说话间白衣人已经拉起蒋翳龙项上的锁链。
没有任何异议地跟随那人走着,蒋翳龙觉得自己身轻如絮,头脑里一片空白,直到白衣人喝斥他下跪,他才再次缓过神来。四周站着一些模样怪异或说恐怖的人或兽,黑色的墙壁上明明灭灭地跳动着些蓝绿色的火焰,凄厉的哭喊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却清晰的充满耳膜,让人烦燥欲狂。蒋翳龙紧紧地皱着眉头,恨不得立刻离开此地,然而双腿却像粘在地上一样,别说走,连动都没有可能。
“下面的可是蒋翳龙?”宏亮而肃穆的声音响起。
“正是。”蒋翳龙边答边抬头向上望去,上面背光处端坐着一名官员,看不清面目,身型却甚是魁梧。
“啪”的一声,惊堂木响,震耳欲聋:“低头回话。”
顺从的低下头去,此时的蒋翳龙已知自己身在地府,是只无名鬼魂,所以倒是异常坦然,也懒得跟人较真。
“蒋翳龙听判:尔上世征战杀场,虽造孽不少,但却保得一方安宁,因此功过相抵,下世仍入人道。白无常,带他下去吧。”听着宏亮的声音毫无波澜宣告完毕,蒋翳龙一阵苦笑,原来自己舍命保国,最后的定论却不过是功过相抵,再入人道或许是一种恩赐,但此时的他却宁愿投胎为一株草,一颗树,做人太累了,无心无情或许就没有现在的痛。
随着白无常向外走去,走到大堂门口的时候,一抹白影从身边掠过,仅是匆匆一瞥,蒋翳龙便觉胸口一阵巨痛,脚下忽的一软竟直直跌倒在地。
“大哥~”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惊呼,蒋翳龙强忍着痛抬起头来,清秀的面容再一次出现在眼前,是自己那一世的知己兄弟,亦是送自己来到这里的索命罗刹,心痛的感觉已麻木了思想,他淡淡地笑着,“青,你真傻。”[你果然还是跟着来了!青,你为什么这么傻,你难道不知道我宁愿你好好的活着,也不愿意在这里见到你吗?]可是话来不及出口,祁青便被鬼使强硬的拖进了大堂之中,他听到他一声声的唤着自己,每一声都像在剜自己的心肺,到现在为止,他知道了自己的感情,其实早在很久之前自己便不知不觉的爱上了祁青,所以才会连他杀死了自己也不会去恨他,然而现在是不是一切都晚了呢?一切都晚了!
“走吧!还在这等什么呢?”白无常轻轻拽了下锁链,示意蒋翳龙起身。
“差大哥,慢一步走,我胸口疼的厉害,让我喘口气吧!”话说来半真半假,胸口疼是真的,但想留下来却是在等着祁青,他想知道他的结果,他想知道他们还有没有机会在一起。
“唉,都到这步了,还留恋什么呀?过一会就什么都忘光了!快走吧,误了时辰,下次轮回可是要再等上百年呢!”听着白无常的话,蒋翳龙抬头望着他,忽然他觉得人间的传说原来是错的,其实地府中的人也并非不通人情事故,比如现在这话听起来就有很浓的人情味儿。
正说话间,祁青已经从堂中走了出来,看到蒋翳龙还在堂口,他不禁满面的愧色,然而眼中那份深情只要是明眼人没有看不出来的,那强烈的爱已非一双明眸能盛载得下,早已满满的流泻了出来:“大哥,我……”
“怎么样?入哪道?”蒋翳龙打断了祁青的话,迫不及待地问道。
“人道。”祁青说着自嘲地一笑,“呵,没想到我这样的人还可以入人道,我连畜牲都不如!我亲手杀了……”
“别说了,青!”蒋翳龙费力的抬起沉重的手臂,用冰凉的指尖封住祁青的口“我不怪你,我都明白!”
“大哥……”泪在祁青的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好了,走吧!你们不会真想再等上个百年吧!”鬼使摇摇头,催促着。
“我们兄弟一道!”蒋翳龙牵起祁青的手,英武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一如生前对这位小兄弟的宠溺,然而这次的笑中却含了不同的爱意。
“嗯!”用力的点头,祁青握紧那温厚的手掌,心底里说不出的满足与充实,一生未盼到的情感,却在这冰冷的地府里得到了回应,前所未有的幸福充斥着他的全身。
并肩走着,七转八转便来到一座独木桥前,桥旁立着一块碑。“原来这就是传说的奈何桥了。”祁青轻笑着道。
“是啊,你们过去吧。不过如果心存妄念是会掉下去万劫不复的。”鬼差提醒着,与白无常一起将两人的锁链取下,转身向来路走去。
“心存妄念?”祁青自语似的重复,之后他望向蒋翳龙:“大哥,你说我对你算妄念吗?”
“如果这也算妄念的话,那么大哥陪你一起万劫不复!”蒋翳龙开朗的笑着,心结已开,当他知道自己要什么的时候,便会一无反顾的走到底。
“好!”祁青深深地望着自己一生至爱,能听到这样的话,对他足够了,其他的都已不再重要。
两人牵手走上奈何桥,不知从何处刮来的飓风让二人举步为艰,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山渊,耳边是骇浪翻滚的声音,让人不觉间便已毛骨悚然,然而紧握的手就是力量的来源,二人相视而笑,一步步的向前走去,心中均想着如果对方落下去,自己绝不会放手。就在心念一闪的瞬间,风住了,浪停了,似乎桥也变得宽阔平坦了许多,后半段的路毫无阻力的通了过去。
“大哥,看来这不是妄念,我们的爱是容于世的,对吗?”在通过奈何桥的一瞬间,祁青苍白如纸的面上洋溢着雀跃的笑容。
“是啊,我们没有错。青,记得我,下一世要我来补偿你。”蒋翳龙用力的将祁青搂入了怀中。
“是蒋翳龙和祁青吗?”一个老妇人的声音温和地响起,转头看去,却是一副慈祥的模样,让人不由得想要尊敬和亲近。
“是的,老妈妈。”祁青彬彬有礼的回答。
“呵呵,来,跟孟婆到这边。”和蔼的声音循循善诱,让人无法抗拒地听从着她的指引。
“来,把这个喝了吧!之后永忘前尘,自是逍遥。”说着,孟婆将两碗汤端至二人面前。
“这是孟婆汤?”蒋翳龙问道。
“是啊,喝了它便再无烦恼了!”
“不,我们不喝,我们不要忘记彼此!”
“喝吧,这是规矩。忘了前世才好重新投胎做人呀!”
“不!”祁青说着,便要扔掉那碗汤。可当他刚刚抬手的时候却不知从哪里窜出六个大汉来,四个人分别将祁青与蒋翳龙按在地上,而另外两个则夺下他们手中的孟婆汤。只见其中一个大汉走到蒋翳龙身边捏开他的下颌直接将汤倒进他的口中,而那汤一入口便似有了生命一般不用下咽自己便会一滴不剩的钻进喉咙,无论蒋翳龙如何挣扎已是无济于是。大汉见孟婆汤已灌完,便松开了手,蒋翳龙一获自由连忙用手指挖喉咙希望可以将汤吐出来,可哪里有半点效果?
“大哥~”看到此景,祁青感到一阵绝望,真的要这样忘了彼此吗?下一世,他们即将成为陌路,即使擦肩而过也互不相识?不,他不要这样,他希望自己还像这世一样能够爱着他,哪怕他不爱自己也没关系,只要能记住他,哪怕只是远远的守着也好,哪怕自己真如那誓言里说的因为得不到他的爱郁郁而终也不要紧,只要他们还能相遇,还能相识就好,只这样就好!
正在想着,那端着孟婆汤的大汉已走到祁青的身边,如对待蒋翳龙一样,他捏住祁青的下颌将汤灌了下去,汤沿着祁青的喉咙滑下去的瞬间,一滴冰凉从祁青的右眼角姗姗落下,而与此同时口中剩余的汤竟化为无形。
“青!”当大汉把祁青放开的时候,蒋翳龙已冲上前来,他心痛地将祁青揽入怀里,之后为他轻轻擦去眼角的冰凉,手指微微的颤抖,一滴艳红的水珠托在他的指尖,闪着晶莹而凄美的光泽“你的泪竟是血!”
将蒋翳龙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际,当那双大掌环上的时候,右手指尖的血泪,印在了蒋翳龙左手的手背上,变成一颗褐色的痣,那是永世也不能磨灭的印迹。祁青面上浮着淡淡的笑容,他轻轻揽住爱人的颈项,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大哥,孟婆汤我没有全喝,我会记得你的,我会找到你,你放心吧。”
听完此话,蒋翳龙不由得一愣,刚想开口问的时候,便觉有人猛地推了自己一把,只听得一个浑厚的声音道:“下世去吧!”随即自己的身体便如落叶一样飘落而下,向深渊跌去。回想着祁青的话,他不顾一切的大喊着:“青,我等你来找我,你一定要来找我……”抬眼努力想望见崖上那张俊秀苍白的面庞,然而再看不见了,只有那人右眼角的一滴血泪在眼前晃动,如此的妖媚,如此的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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