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林子就一直跟着我,但是性格很孤僻,跟他爸感情也不好,跟我也不算太亲近。他越长越大,高中哪怕离家里也不过是不到一公里的路程也要执意住校,大学开始我就差不多是半年才能见到他一次。他长大后就跟我更远了,怎么都亲近不了,怎么都很少笑。就在前一段,我摔了,等我醒之后,他跟我说他要结婚了,就拿你的照片给我看,阿正当时是很反对的,但是我见他高兴,就顺着他去了。我不想我家林子,从头到尾都没开心过一次,就顺着他的心去了。你们回来家里的那一天,我看着你,当时就觉得你虽然不相同,却看着不像一路人,说那么重的话是想你知难而退。但是你们在走的时候,我看到他给你开车门,脸上笑得跟什么花一样。我当时就想,罢了罢了,由你们去了。”
林老太太说完这一大段话,她忽然咳嗽了起来,越咳嗽越激烈,我懵了一下下,很快跳起来抚上她的后背轻拍了几下。
她总算好了下来,但是我却不安,想要去叫下护士,却被她拉住,她仰起脸看着我说:“孩子,我一个老太太,你说我倚老卖老找你要面子我也认了,别再置气了,当我求你,当我自私,给我家林子一个机会,给他点时间,他要做得不好,奶奶教训他,你就再迁就他这么一次好吗?”
我整个人完全呆在那里,忽然想起林至诚第一次去我家里,他说羡慕我有个好家庭,我以为那是揶揄,我以为他贫嘴。
后来他说以后想跟我回家过年说是想体会一下过年是什么滋味我以为他是开玩笑。
我从来不知道他的羡慕就真的仅仅是羡慕。
在此时此刻我可能真的有很多话要说,可是所有的东西都如鲠在喉,无从吞咽,最后我在林老太太的期待目光看,含糊地说:“再看看吧。”
我无法做到直截了当拒绝一个跟我婶婆差不多样子的老妇人。
更何况,我觉得从来没有的异常心酸。
我终于明白林至诚在杨桥的这个事件里面为什么那么小心翼翼了。
除了亏欠,他更多的是畏惧。
对于这一类女人的消亡的畏惧。
我差点就忍不住自己的眼泪。
也恰恰是在这时,林至诚忽然推开门,他的额头上顶着惨白的纱布,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奶奶,然后他说:“奶奶,我让刘叔先带你回去吧。”
林老太太走了之后,在这个昏暗的休息室里,我们两个人陷入了长长的沉默僵持里面。
最后是我熬不下去,我说:“要不然,你留在医院观察一下吧。”
林至诚就坐在靠门的位置,哪怕隔得不算远,他也还是一直盯着我的脸看,又是过了不知道多久,他说:“可是我怕等我从医院回去,我就是一个人了。”
他的脸上全是阴影,他的轮廓在我的眼里面模糊一片,可是我那么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无助,这刺痛了我的心。
也就是在这么一刻,我一个冲动,我用自己的留恋以及对他的心疼,说服自己把这个的委屈吞下去,熬过去,定会看到生活的万丈光芒,我定会被后面的幸福缭绕万丈,我定会此生不负此行。
我忘了自己不是圣人,我没有头顶光环,我更没有脚踏七彩祥云,我不过是血肉之躯,我也有自己的伤痕,我连自己都救赎不了。
可是我却还是妄图想去救赎面前这个被我曾经误会过,被我曾经错过,现在却依然深爱的男人。
我终于站起来,我说:“你想太多了。我们结了婚,扯了证,受法律保护,我就算要走,也得分了你的家产再走。”
哪怕我这样的宽慰,也依然无法安定林至诚的心,他执意跟着我回到家里面。
我不知道我们算不算是和好了,我也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在冷战,反正林至诚顶着伤口,非要给我做中午饭。
而我在清洗密码锁界面的血迹时,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恍惚。
这些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迹,似乎在提醒着我,我的这婚后的生活到底有多荒唐,这所谓甜蜜的映衬下,这些类似刀光舔血的日子啊,真是让人不知所措。
我把脏了的抹布和水桶拎出去阳台那里,那些薄荷叶在风中摇曳中,林至诚当初写下的字其实已经斑驳太多,我伸手过去拨弄了一下,一手的清凉。
我就这样站在那里,乐此不疲地玩着与薄荷聊天的游戏,在还算冷的风中吹得手脚冰凉,却依然浑然不觉。
我终究还是病了。
重感冒,高烧一直不退,头重脚轻,一躺下去就不想起床。
会作很多让我伤心的梦,在梦里面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婶婆已经离我远去,但是她依然出现在我的面前,那是一个特别美好的日子,她跟我说让我以后跟林至诚好好的。她在那一片甘蔗地里面挽着我的手交给林至诚,在那一片的翠绿映衬下阳光似乎也特别明媚,她皱巴巴的脸笑成了一朵花,最后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估计是脑子烧糊涂了,比喝醉酒了还难以控制,我说了胡话。
也不管有没有观众,我叨叨从我五岁开始说起,我说我的孤立无援,被人骂爸妈不要的孩子,我还说我的饥寒交迫,整个冬天只有两件薄薄的外套,每天只能吃两顿,都是喝粥。我说起我的大学,我说我的学费简直就是婶婆拿辛苦汗水换来的,我一点都没有报答她。
我有没有掉眼泪我不知道,反正我只觉得渴。
然后有人不断地给我敷毛巾,给我喂水喝。
我又沉沉地睡过来。
再一次睁开眼睛,满目所及的是一片的暗沉,我的头还是很重,我坐起来,有点茫然地适应着这黑暗。
床头灯很快被拉开了,我看到了林至诚坐在床沿上,他的眼睛里面全是红血丝。
我习惯性地去拿手机看了看,凌晨三点。
看了看他,我问:“你没睡?”
林至诚的声音有点沙哑,他说:“担心,睡不着。”
他说完,很自然地伸手上来摸了摸我的额头,又转而去碰了碰他的,然后他说:“还是有点烧,我打去问问医生应该怎么办。”
我学着他的样子也碰了碰自己的额头,却不觉得有什么,我反而觉得饿了,我挪动着完全坐起来很跳跃地问:“家里还有吃的吗?“
林至诚站起来,他急急地说:“有有有,我给你熬了汤。”
我在喝汤的时候,林至诚整个人小心翼翼坐在一旁,他有点试探的语气说:“要去医院吗?还不舒服吗?”
我把那些冬瓜全部塞进嘴里面,还是觉得饿,我说:“再来一碗吧。”
林至诚有点无奈,他把碗接过去,帮我打了一碗,又是一副想跟我好好聊聊的语气说:“周沫,你觉得如果我们在徐闻那边居住,怎么样?”
我明白过来他又要继续那个蠢话题了,我想了想,淡淡地说:“那里经常有台风,你不想自己被卷了就去吧,反正我不去。”
林至诚沉默了。
等我把碗放下,他了无生息地拿去洗了擦干放好,然后过来拉我去洗手。
他把洗手液放在自己的手上挫出泡泡来,才覆上我的手来回摩擦,整个过程我都是漠然地看着的,直到他帮我冲干净,拿纸巾擦干,又给倒了一杯水给我漱口。
我收拾好了之后,我说:“睡觉去了。”
我说完,直径走回到卧室,爬上床盖上被子。
林至诚很快尾随了过来,他把灯一关,也是爬上来,他的手迟疑了一下,还是伸过来将我搂住,他说:“周沫,我们聊聊。”
可是我怕了这种聊聊。
我生怕他又会说出什么让我萌生退意的话,我生怕我好不容易拾起来的勇气会被消耗殆尽,我还怕我对他的理解以及体谅会被瓦解,我也怕我们哪怕是这样满目疮痍地拥抱在一起的现在,都维持不下去。
所以我把他的手推了推,我说:“我是病人,我不想聊天,我想睡觉。”
林至诚的手却固执地覆上来,他的声音低沉并且无力,他说:“我以后,除了工作必要,不会再与杨桥接触,我会找张磊给她介绍好的心理医生,我想这个时候,医生比我有用。”
我忽然在脑海中想起了林老太太的话。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残酷,我有点跳跃地说:“林至诚,你心疼杨桥,是因为她患了跟你妈一样的病么?”
林至诚怔了怔,他带着疑惑的表情看着我。
我把手拧在一起,有点不自觉地说:“林老太太跟我聊了一些。”
林至诚的手忽然缩回去,他以防御的样子把手抱在前胸,过了许久,他才慢腾腾地说:“不是,我早就忘了那个女人,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我也不知道被她抱着是什么滋味,我更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能跟别人一样有个能操心我的妈。”
他说完,忽然翻身过去,他的背对着我。
我沉默了一阵,也转过身去与他背靠背,过了好一阵才说:“对不起,我后面不提了。”
可是林至诚的话,却收不住了。
他不知道是在哽咽还是什么,总之他的声音有点断断续续:“我也痛恨我爸,他不是没钱,他宁愿给外面的女人大把大把地花钱,给这个供房,给那个买车,他创下的风流债不胜枚举,却对于一个陪伴他度过患难生下孩子的女人如此冷酷无情。他是真的无情,那个给了他青春给他孩子的女人,在病怏怏地回来之后,不过是恳求拿钱点去看病,他却一毛不拔,最终导致她要在那个家里面寻短见。你说她在朝自己动刀子的时候想过我吗?她肯定没有想过,她那么决裂地走了。很多血,顺着墙一直流,溅得到处都是,捂不住,根本捂不住。她在死的时候都没冲我笑过,她特别不合格,所以我为什么要因为她而对跟她类似的人付出过多的同情心呢?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有什么值得我这样做。她留给我的全是噩梦,除了噩梦还是噩梦。周沫,我一直没有家,只有房子而已。”
我承认我见不得男人的脆弱,我随即转过身来,我将手伸过来半环住他,我说:“你还有我。”
林至诚忽然自嘲地笑笑,继续说:“你是我用极度自私骗来的。不管我对你保证过什么,我的保证已经一文不值。我保证对你好,却成了最伤你的人,让你最委屈的人。周沫,你为什么不狠狠地骂我一顿?骂我无耻,骂我人渣,骂我自私,我都要比现在这样好受一千倍一万倍。你越是一副好欺负的样子体谅我理解我,把委屈吞下去,我越是觉得愧疚觉得无地自容,我就越是心疼得不知所措,却感到无力,觉得做什么都不对。”
接下来,我不知道林至诚叨叨说了多久,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最后一点也没有,我抵着头痛支起来看了看,他双手抱住,睡着了。
他的眉头还是如同很多次那样,拧起来皱在一起,似乎他有太多的烦心事,似乎他看不到明媚的太阳。
我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也可能没有,想了想,最终给他拉了拉被子,然后小心翼翼地下床去,拿上手机,拿了一件外套披上走出去,带上门,然后打开了大厅的电视机。
这个时候,大多数的频道已经没有节目,我就这样漫无目的地一直按着遥控器,内心也如同这频道那么空荡,一点东西也没有。
直到八点,有个短信发了过来,我拿起来编辑了一条回复发过去,随即站起来准备整理一下,出门去。
好多东西,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
在路上,我故意地耽误了一些时间,去到的时候,刘晓梅却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我才坐下来没过久,她就拿过一个u盘递过来,毫无表情地说:“你让我拿的东西,我全拿来了,那些照片可以完完全全还给我了没有?”
我把u盘拿过来,连验证都不用,直接揣进口袋里面,然后我淡淡地说:“等孙茜茜的好戏结束了,我自然就会全部给你。就这样吧,我走了。”
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宏德。
才刚刚坐下打开电脑,林至诚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他问我:“周沫,你在哪里?”
我把u盘连上电脑,这才慢腾腾地说:“来公司了,有好些文件没整理。”
林至诚的语气很急促,他说:“你病了,还跑公司做什么?那些文件我会安排人去做的。你等等,我去接你。”
挂了电话之后,我把手机随手一放,随即打开了刘晓梅帮我弄过来的视频。
这是新思科为了一个星期后的订货会做的宣传片。
一个靠私底下做假货手机的公司,竟然在上面弄一些恬不知耻什么技术创新持续发展的口号。
我看到一堆的人在视频里面聒噪,就拉了一下。
往下面拉之后我笑了。
孙茜茜还真特么的自恋。
后面的镜头看起来更像是孙茜茜一个人的独角戏,她看似是在介绍新产品,但是感觉是在介绍自己,好像新思科是一个国度,而她是里面最成功的女王。
我冷笑了一声,转而抓紧时间将这个宣传片改一下。
没错,除了前面的三十秒是聒噪的宣传片,后面全部被我改成了孙茜茜一个人与另外两个男人的肉搏战。
在修改的时候我差点吐了。
我知道我完全可以考手上的资料让她去蹲牢子蹲个十年八年了,我也知道同为女人我这样的做法实在太偏激,但是一想到她在各种迷醉的时候狠狠地出丑再摔得永远也爬不起来,我就感觉我至少把仇报了,我至少痛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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