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了仕途也就算了,四十多岁的人了,人脉还在,怎么也能混口饭吃。第二个打击是若琳受惊吓早产,早产了一个半月,不足月的胎儿素有七活八不活之说,也就怪了,八个月零一周的婴儿在保育箱就活了一个星期,那是带把的儿子啊,也是老程没那个命吧。他自己承认在燕石跳楼、岳母拼命找他抵命时他焦头烂额,没照顾好孕妇,早产后更没照顾好新妈妈。生产时,若琳已患了轻度抑郁症,痛失爱子又加重了心理负担,简直整日哭哭啼啼,做恶梦。那一段日子她和老程脾气都不好,动不动就暴吵,互相指责、抱怨对方的行为让事情失了控。双方心理压力极大,老程困如兽斗,若琳对未来也信心全无,两人犬牙交错中厮咬了一阵,协议分手,只有分开才能减轻身上背负的沉重十字架。
变成孤家寡人的老程希望在田间以沉重的劳动麻木他的失落和悲痛。市里的房产他早协议给燕石,房产证、存折和一些值点钱的东西都握在丈母娘手里,他也没什么想拿想分的,只想以消失的方式远离人间,远离一切,只是不能自杀罢了,行尸走肉,只想默默无闻地度过余生。
以往的亲朋好友中,只有胡星斗偶尔还联系一下,其他 ,包括他父亲他都很少打电话。老头住着他价值四五十万的小房,也对得起他了。老头像了解儿子的心情似的,也很少打扰儿子平静的生活。
夏日骄阳下,程健人穿着连体防水皮裤站在没腿的泥塘里卖力地清理着稀烂的黑淤泥,不远处柴油机带动着清淤机发出沉闷的低吼,岸上管道里喷出同样颜色的泥浆,空气里飘着经年水草沤烂分解的腐败气息和新翻上来的新泥味。这稀巴烂深浅不一味道难闻的软泥已变成很好的肥料,种过桃子的老程已能辨认这一点,并深感惋惜,三年前他种的桃子只所以长势慢,花密果少,就因为土地太贫瘠。
站在松软的稀泥里,浑浊的水淹到腰际,即使头顶着毒花花的太阳也不觉得热,更足的凉气从脚底下冒出来,汩汩向上升,脚底板都快给凉木了,同时冒出的气味也让人受不了。过了晌午就不能下水了,因为薄薄的水层已被晒热,人在臭气般的热锅中能被熏晕。
胡星斗扛着鱼杆提着两条草鱼在树荫下等程健人。鱼不是钓的,鱼杆还没解封呢,刚在另一鱼塘买的,他没心思坐在岸边悠闲地等鱼儿上钓,只想找老友聊聊天,说说话。两年前他托朋友关系给老程在附近温榆河中央别墅群物业公司里给他找了份差,不知为什么,他一直拧着不去,情愿当个出大力的农民和渔夫。
他们坐在腰上肿了一块的老柳树下,喝着胡星斗从后备厢搬下来的啤酒,找了个塑料盆,装了半盆水,把鱼放进去,都还撒着欢活着。
“再过几年提前退休,退了休我也返回田园,养养鱼,种种菜,心里清静,活动活动筋骨也他妈多活几年。”
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没准是炫耀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大鱼大肉吃的高血压的富人一半羡慕一半挖苦刚混上饭的草根阶层的好身材。因为是胡星斗说的,自然有他的道理,没那么刺耳,犯不着大老远跑出来跟一个落魄的发小显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