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研究生毕业两年了,卢思薇依然不满他当初要去中文系的忤逆。
这样的饭局也实在是无聊。他们聊的话题他丝毫不感兴趣,但他也懒得起个感兴趣的话题。好在还有手机给他解闷。
今日,他的微信新加了两个女性好友。
他点开司芃的详细资料,头像只是一朵太阳花,似乎就是在卢奶奶的墙根下取的景。个人相册里亦只有一张照片,点开一看,文字简短——“新手机,测试下。”配图是她常穿的黑白帆布高帮鞋。
凌彦齐还以为加了微信,能多了解她一点。但是也正常,没道理看上去那么冷酷的人,在微信上活得像个话唠傻逼。
黝黑的窗外,突然现出司芃的脸。凌彦齐诧异他竟把她的轮廓记得那么深。
搭在眼前的几缕额发干净利落,不经修饰的粗眉,还有宽而深的眼眶,都是为那眼神而生的。那眼神大多数是不经意的,可当它定在某项事物上时,平静而专注。
那是一双没有**的眼睛。
凌彦齐还未见过有深邃眼神的年轻女孩。这不是个可以具化的词语,这是个被滥用的词语,可当他第一次见到司芃时,原谅他学那么多年的中文系,竟也只能从脑海里调出这个词。
他走到窗前观看。他们所处的餐厅,在“天海壹城”最西侧的双子塔楼顶,隶属于天海公司旗下的五星级酒店。簇拥它们的是无数霓虹灯火。圈子再大一点,灯火稀散,是成包围态势的城中村。越过这片杂乱无序的村子,是宽度延绵数百米的荒草与废墟,然后就是海了。
论海景,s市的西部历来不如东部。这边没有白浪细沙,也没有常年青绿的红树林,只有嶙峋的乱石和呼啸的海风。景色已是单调乏味,偏偏它是人口稠密区,且这三十年来还是制造业重地,工业污染和生活垃圾,不断从河流汇聚到入海口。
除了难闻的海腥气味,海水也是异常深重的褐绿色。
已经靠环境污染和人口红利,赚到第一桶金,没必要再在制造业的红海里翻滚,s市的上个十年,正不断的把制造业迁出本市,引进更高效率更多利润的金融业和高科技产业。
即便白天来到海边,也不会看见多少的游客。偶尔有几个钓鱼客不顾海浪风大,立在礁石上头,拿路亚竿钓石缝里的小石斑鱼。
更不要说夜晚了,那是漆黑的所在。只有很远处的海岛上立有灯塔。
这朦胧微小的灯光,立在浑若一体的天海之间,无言又冷清。海面不是静止的。起风了。海风翻滚着夜里的海浪,像墨汁,一层层朝岸边推进。
凌彦齐站在明灿灿的包房窗前,室内温暖如春,眼见这层层的海浪拍在礁石上,无声也无形。他突然觉得卢思薇也还有点水平,起码“天海壹城”的名字起得不赖。
《奥勃洛莫夫》里曾写到这样一种人:人不坏,甚而很好,可是一味的懒,有思想,没行动,连女人,爱情也刺激不了他,只想躺在沙发上。
说的不正是我吗?这般毒舌。字字戳心。
——某人日记
桌上只剩卢聿宇一个男人,和一群女人附和久了,难免无趣。他也走到凌彦齐旁边。外头窗景并不美好,这是他姑姑卢思薇的憾事。她曾说过要是这周边配套齐全,夜景绚烂,“天海壹城”的单价还能再往上窜一万元不止。
当然,恰恰因为有不美好,才有天海地产接下来十年的使命。
今年他们已和灵芝区政府签立合作备忘录,公司将大力支持灵芝区旧改工作,当然这是字面上的意思,实质是,区政府只和天海地产一家签订了备忘录,也只打算和它一家签订。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s市那么多的房地产开发商,曾对灵芝区视如敝屣,嫌它是旧工业区,污染严重,且土地性质难以转换;嫌它本地村民太多,动迁太麻烦;嫌它风光不好,乱石和滩涂太多,还嫌它是入海口的冲积地带,数条河流把它分割得支离破碎。
他们谁也没想到,政府会大规模填海,把那些早就污染干涸的河流也一并填了。他们还没想到,曾经是领头羊一般难以撼动的电子制造大鳄也会搬离灵芝区,依附于它的数千供应商数万打工族,全都得跟着离开。
地就这么空出来,地就这么多起来了。他们想来灵芝区,为时已晚。
天海地产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起,就扎根灵芝区。前期生存之艰辛,卢思薇从不向外人诉说。她就像传说中的貔貅,只吃不拉,盘下了无数的工厂土地。
放眼国内,又有哪家房地产公司,如天海地产,在一线城市拥有广量的土地储备。
正因为此,卢聿宇很难理解凌彦齐。
卢思薇只有他这个独子,以她独霸专横的性子,富可敌国的财富和事业都将留给他。他只需要好好表现,当个称职的继承人就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