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老板第一次在我面前喝多了。
或者是我对于他的威胁确实慢慢减少,也或者是我知道了他太多东西,所以我们两个暗处的交汇部分也比较多,所以,成为倾听或倾诉关系的可能性也就很大。但是这些并不能促进我们成为好友。
他说起他小时候,家里穷。初中时喜欢上了班上的一位女同学,但是却被那位女同学当众斥为赖蛤蟆,以致于他后来咬破手指自己给自己写下了一封血书,他清晰得记得其中的两句:不畏险象为前路,福至身在最高层。
我看着他,有些迷离,他给我说的这些话,已经是一个知已所说的话了。他甚至对我说,他有招妓的习惯。而且常常招到办公室里,在这里,他才能找回权力与肉欲的双重满足感,这也不难解释,以往我看到的那些事情,都不是他妈的浮云。
我突然有个采访他的念头,是不是所以贪财好色的男人,年轻时都受过钱财和美女的欺侮,才致使他在功成名就之后,不为目的的拼命追求这些东西?可能是。至少他在休息室里设那么一张极尽淫乐的大床,然后与不同女人在上面鬼混还不满足,就足以证明他少年时的心理缺失。
我突然有些可怜他。
然后我开始可怜我自己,分析我自己的偷窥成瘾,与少年时被人冷漠有关系。那段时间班级里几个常在一起玩的同学对我是相当冷漠,我常常想知道他们在一起会说起我的什么,后来这想象慢慢发展成了幻想,我幻想自己有种超能力,可以看透他们之间的一切。
每一个成年人怪异的现象,背后都有一个少年时残缺的伤害。
我突然觉得,自己可以原谅很多对我伤害过的人了,甚至包括刘总监,我想,他一定也是少年意气风发过,也曾走在阳光下想象着自己丰满的未来吧,但没想到,已过不惑,却弄了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职位在那里,还要巴结自己过去的对手。
我举起一杯酒,对着武老板碰了一下,说了句:“从此之后,一笔勾销。”
我承认,那一刻我是想一笔勾销的。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很久很久,叹息一声,问:“你是不是,和苏嫣也有过关系?”
我摇摇头笑了:“我哪有那个福份啊,苏嫣是何等人物。”
他笑了,看来我否认是他的战友,让他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喷着酒气对我说:“你记住,我与她有过关系,知道了吧,自己道行还浅。”
世事总是会这样弄人,你刚刚被一种感觉感动,后面一种感觉就扑地打在了你的脸上,火辣辣地疼却又无可奈何。
我突然间很讨厌这种炫耀的人,你可以拿自己的性福自己偷着乐,没必要炫耀给一个毫无关系的人吧。但无可否认,有相当一部分男人,会有这种心理。
这场酒,喝得值了。
我喝多了,回到公司,坐在自己的经理室闭目养神,慢慢地我睡着了,我梦见了一大片墙,墙内是人声鼎沸,我在墙外拼命想找扇门进去,去加入他们的热闹,却怎么也找不到一扇门,我想翻墙过去,但墙太高,最后我找到了一个洞,往里看去,却只看到一个人影一直在洞前晃,挡住了我的视线。
然后,我的下巴就碰到了洞口,我感觉有些脏,用手一拂,却拂到了一只温软的手。
我忽地从梦中醒来,面前是一张惊慌的脸,是我刚刚招进来的女孩,拿着我的衣服帮我盖在身上。她还很青涩,脸孔有些羞红,对我说:“老板,我看你睡着了,怕你着凉。”
我看着她,这才真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可是花一样的年纪里,为什么总是不能最美的绽放?反而要在委屈,加班,劳累,担心中度过呢?
我指指前面的椅子对她说:“你坐下,咱们聊聊。”
她慢慢坐下来。我看着她,突然间,又说不出话来。我们之间,还能聊什么?
三
和武总那一场醉酒之后,我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在我认真地将武老板的几段录像删除之后,心里莫名地轻松。好像有颗空洞的地方,被温暖洁白的棉花填满了,那些棉花占据在那里,膨松且带有阳光的味道。
那天很偶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是当时我求他办事的那个朋友,约我一起吃饭,说是分局的周局请客。我疑惑地问哪个周局,那边却有些恼怒地回应我:“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就是忘记人,人家帮你办的事你应该忘记不了吧。”
我突然想起,就是那次帮我办何山事情的周局。
朋友让我先接周局,然后再接他,他那边还有两个女孩,一并带上,周局请客。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请我的客,难道仅仅就是为了拿了我的钱?也不全是吧。
我开车去周局那里,停下来,他正在忙碌几个卷宗,让我坐下来等他。
我隐隐听到隔壁有民警大声呵斥的声音,还夹杂着几个女人的争辩,随口问周局怎么回事?他淡淡地回答我:“卖淫嫖娼的事件,抓了好几次了。”
我哈哈一笑,没想到他放下文件,玩笑似地对我说:“要不,你过去认一下,看有没有熟悉的面孔?”
我笑笑,说:“对不起,这个爱好我还真没有。”
他看了看表:“这样吧,我要找个人谈下话,你先去隔壁坐会儿,顺便看一下那些天姿国色现在是什么样的一副模样。”
于是,我就去了隔壁。
然后,我就见到了李莫。
好久不见她了,都说风尘中的女人容易变老,她也是。那种婉转的小家碧玉的感觉在她身上慢慢转变成了一种奇怪的妖异,头发也弄成了金黄色,此刻正坐在铁床上,一只手与床铐在一起,眼神满不在乎。
她突然,就看到了我。
然后惊异地叫起来:“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然后,我看到她眼神里的满不在乎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渐渐涌上的羞愧,她下意识地把袖子拉了拉,想盖住那只戴了手铐的手。
我突然有点儿难过。我不知道生活会将一个人最终变化成什么模样,但是,我还是怀念那一个在科技市场上卖盗版光盘,和我一起跑得气喘吁吁,然后用纯净的眼神对我说谢谢的那个面孔。
那个做笔录的小警察转过头,不耐烦地对我说:“走开,没你什么事。”
我笑着对他说:“我是你们周局的朋友,他在那边谈个话,让我过来这边坐会儿。”
然后小警察脸上便有些尴尬,指着李莫问我:“你朋友?”
我点点头,小警察脸上的表情更是阴晴不定,我想,他一定在想,我与李莫究竟是嫖与被嫖的关系,还是普通意义上的朋友关系。
周局的面子,让他给了我一把椅子,然后借口找笔出去了。
我看着李莫,她看着我,想笑,可是我却分明感觉她想哭的表情。
我问她:“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她笑笑:“你应该知道的,我也知道,早晚逃不过去,要来这里的。”
“孩子呢?”我其实挺关心她身边的那个小女孩。
她看我一眼,似乎是被我触到了心事。然后,眼睛转向一边说:“孩子让老公领走了,我也担心,他有些嗜赌,不知道孩子会不会好。但是,总比在我这里强,我再怎么不是好人,也不想让孩子看到这一切。”
她的眼睛躲开我,我想,她一定是怕我看到她眼里有浓墨重彩的悲伤。
我相信,她之前的笑脸,只是自己的做给自己的盔甲,她在用满不在乎抵御自己心里的伤痛。一定是这样。
人生何处不相逢,可是相逢了,就应该有相逢的用处。
我再次回到周局那里时,第一件事就告诉他,隔壁确实有我一个朋友。他似乎吃了一惊,疑惑地看着我。我很坦然地告诉他我与李莫相识的最初,还有第二次见面,其间还像征性地杜撰了一些她生活十分艰难的情况下还感激我请我吃饭的事。
我没有说那天晚上天空中那一轮让人消退欲望的明月,但是我以更为演义的手法,把那一轮明月描述得淋漓尽致。
我看到周局的表情慢慢变得柔和,最后叹口气,说了句:“真有你的。看不出来。这样吧,你让她交点罚款走人。看起来也是初犯。”
我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紧接着问一句:“像她这种事,要罚多少钱?”
他想了想,说:“五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