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小子去的双语幼儿园开在附近一个高档小区里,学生的家庭环境大多不错。谈不上大富大贵,但基本都是城市中上层(不然也买不起这里的房子)。李清每天要和这样一群人一起接送孩子,不用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她脆弱的自尊心自己就快要将她折磨死了。
她装作漠然地样子躲在旁边,不跟其他家长交谈。但两只耳朵却竖得高高的,不愿放过任何可以窥知“另一个世界”的机会。于是,她从其他家长的八卦中逐渐掌握了LV、Prada、SKII,资生堂,La Mer在国内外的售价和效果,知道最近新出了什么不错的车款。这些让她心也痒痒的,李清不是个追求物质的女人,但她希望自己有资格加入其中高谈阔论,享受她人(像她这样的人)艳羡的眼神。
最煎熬她的是孩子,当其他家长放学后纷纷拿出那种装在百十块一个的塑料盒子的高级水果追着孩子喂时,她只能从充当提包的环保袋里掏出一只裹着塑料袋的苹果,最便宜的那种。嘎小子嘴壮,抓过来就猛啃,很快丢回给母亲一个光秃秃的苹果核。其他家长看了羡慕地说:“你家孩子胃口真好,我家吃点东西可费劲了。”
李清表面客气,心里却像打翻了一罐镪水:她们这是炫耀吗?炫耀她们的孩子吃得都不爱吃了?
嘎小子最爱玩,小孩子最喜欢跟风,别的小孩有的就会吵着要。以前那个幼儿园里,别的孩子有的也不过是粗糙的小手枪一类的地摊货。现在,嘎小子却在幼儿园门口上蹿下跳鬼哭狼嚎的要“那个能走的车”。李清羞得要死,赶紧安抚宝贝儿子:“好,好,妈妈给你买,咱们这就去买。”可是到商场里一看价钱,李清心里一颤,最便宜的也要家里三分之一的生活费。可是,为了儿子和自己的尊严,李清不顾一切地要售货员开票,嘎小子在旁边乐得直蹦。
就在她准备去交钱的路上,嘎小子硬是将她拖到学习机柜台前,指着学习机说:“妈妈,还要这个,别的小朋友都有!”李清呆在那里,想了又想,将手里没交钱的小票团成一团丢进垃圾箱,连打带骂的把儿子从商场弄回家去了。
别的小朋友有的东西太多了,她不敢开这个头。好在,祖辈对孙子的哭闹更没有抵抗力。嘎小子靠着眼泪和耍赖攻势,偶尔能从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那里得到一些比较高级的玩具,多少缓解了李清的压力。
放在以前,她一定会坚决阻止父母为嘎小子买这些奢侈品。现在,她只能带着对父母的歉意,半推半就地接受父母勒紧裤腰带省出的好意。谁叫自己的丈夫没用呢?每到这时,她就对孙仁瑞满腹怨气,回家总要找茬吵一架。终于有一天,孙仁瑞忍不住,挥起工人老大哥粗实地臂膀,结结实实揍了老婆一顿……
孙仁瑞和李志都来自雄性文化独霸天下的工厂区,两人都相当大男子主义,都属于死要面子那种人。但受家庭教育等因素影响,两人的“死要面子”截然不同。李志的大男子主义表现为“死要面子活受罪”,打肿脸也要充胖子。他认为男人必须承担更多责任,而不能流露出软弱。所以他自己扛不下的也要死扛,而且还要偷偷死扛,人前装出泰山压顶不变色的模样。孙仁瑞的大男子主义也是“死要面子”,但重点在这个“要”字——他的面子是“要”来的。他认为周围的人必须用赞美或主动放低姿态等方式,让他感到自己很有面子,否则就是对他不尊重。因为传统因素,他无法要求父母、岳父母(幸好岳父自愿配合)、大舅子、上司等上级配合自己,故此对同级(朋友)和下级(妻子、儿子、徒弟)要求更为严格。
让男人没面子的女人不是好老婆,这不只是他,也是他周围很多人的想法。打老婆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事,他父亲打过母亲,他知道岳父也曾经打过岳母。大舅哥好像到没打过老婆,但他觉得赵晓影那种老婆实在很该打,活该大舅哥被人分了一笔钱离婚。
李清不是第一次挨打,印象中有过两三次,但都是因为李清表现出了对公婆的不敬。“我是因为孝顺父母”,“我是因为爱孩子”,用某种美德当做施暴借口不仅能让施暴者安心,连受害者都更容易接受。所以前几次挨打,反省的都是李清,觉得自己不该傻到当着丈夫面抱怨公婆。不孝公婆是七出之首,挨打也是自己活该。
现在公婆这块遮羞布不在了,李清抚着红肿青紫的脸颊,茫然地寻找自己能够接受的“合理”施暴理由,可她找不到……。这次,丈夫不是因为公婆打她,而是因为“她”打她。她幻想孙仁瑞能像其他无故打老婆的男人那样,事后跪下来痛哭流涕,说他不是故意的,发誓再也不会伤害她。在幻想中等待了两天,忍不住低头示好的却是六神无主的李清。她的丈夫、她的依靠只是不屑地看着她,用手指指着她的鼻子,凶狠地警告说:“你要是不好好过日子,以后还打,打死你!”李清瑟缩成一团,涕泪齐流。
这种丢脸的事她不敢跟任何人讲,只能将儿子抓的更紧,加倍对儿子好。趁着儿子大口大口吃麦乐酷的时候,李清不断对儿子重复:“乖孩子,以后有出息,赚大钱,买大房子,跟妈一起住。你爸爸坏,不要他。”嘎小子并不理解母亲的话意味着什么,但为了讨好衣食父母,大声对母亲宣誓:“好,妈,以后我买大房子,就咱俩住。”李清欣慰至极,一把将儿子抱在怀里,亲了又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