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第三次见面,我们费了很多心思,挑了很多地点,最后选定一家茶吧。这间茶吧在网友中有良好的口碑,隐在城市一个安静的角落。茶吧本身的装潢也古雅安静,让人放松。
我们考虑到这种环境和家里的清静比较接近,希望能让我们放松,进入状态。再说,我们订的是一个包厢,也就是说有独立的天地,利于面对对方。当然,我还暗暗希望,这样的环境中能发生点什么。我相信,只要发生点什么,我们的真实感就会回来的。
在包厢里听到敲门声时,我骤然变得紧张,把一个黑色的方形包往后面挪,用身体遮住。我开始后悔带这个该死的东西来,我明白,要是被她发现,也许我们再没有可能了。但是鬼知道怎么回事,我还是带了。
本来,我已经锁好了门的,还是不管不顾地重新开门,抱了这东西就跑,害怕自己清醒似的。她进来时,我脑里便嗡嗡作响,她背了一个大大的黑包,我一眼就看出是什么。虽然她把包推在身后半挡着,但露在身侧的一小角已经足够了,我不可能认不出。
她坐下时表情很不自然,背包半立在她身体另一侧。我发现她的手很无措,不知该不该去碰那个包。
我伸手沏茶时故意侧开身子,让身后的包露出一小半让她看见。她呆了呆,就把自己的包拿到膝上了。
她把包打开,拿出笔记电脑放在茶桌上。我也把包拿出来打开,把笔记电脑放在茶桌上。两台电脑静静并排在那里,像我们静静并肩坐着。
我什么话也不说了,起身把两台电脑安排在桌子两侧,按铃向服务员要了两个大的杯子,沏了两杯茶,一杯放在她的电脑边、一杯放在我的电脑边。我们在桌子两侧坐下,同时打开电脑,甚至没有抬头从电脑上方看对方一眼。
我们上线,打开视频,看到彼此的笑脸,看见彼此在视频里松了一口气。她很快冲我调皮地一笑,鼻子皱起来,皱得真好看。我动心了,双手在胸口处比划成一个心形图案。
她呵呵笑起来,说你学言情剧的男主角呀,酸死了。我对着视频按了一下她的鼻头,说:我可不就是我们这部言情剧的男主角?你就是女主角,想否认吗?她再次呵呵笑着:言情剧的男主角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要表现的太多了,都得轰轰烈烈的。
我说:你不相信我吗?你要我表现什么,尽管开口。要什么样的轰轰烈烈,提要求吧!我自信还是有这个能力的。
她“哧”了一声,说:你这是什么话,还要我开口提要求。这是心里的事,有心了,自然会去做。靠我提,又做作、又没诚意。接着她做了一个痛心疾首的表情。我立即展开双臂做拥抱样,她在视频那边展开双臂,我们拥抱了。
我吻了她,她回吻,无法再分开,我们吻得又深又长。她微微抬起头,我吻她的脖颈,在她耳旁低低喊她:狐竽、狐竽……我听见她低低的呢喃,我的网名在她的呢喃里一次次出现。
当看到她脖颈下那颗扣子解开时,我忽地推开电脑立起身,走到桌子另一侧,抱住同样立起身的她。抱住她的一瞬,我不敢动、不敢睁眼,就那么扣紧双臂,把她环在怀里。
怀里的她不动、不出声,显得僵硬胆怯。我也莫名地胆怯起来,但我咬牙抱着,并不住提醒自己:吻她。但我动不了,意识不受自己指挥了。
我们两人就这么站着,决绝地想坚持什么或改变什么。慢慢的,我身上那阵四处爬蔓的热气竟一点一点消散,我努力想把这层热气再聚拢起来,但愈来愈绝望。更绝望的是,我感觉怀里的她也一点点变得冷漠,根本无法挽回。
不知多久,我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茶要冷了。她挣着身子,弯下腰去端茶,我顺势放开了她,逃一般地回到我的电脑前。她弯身端茶时也顺便坐回去,对着电脑。
在视频里,我看到她脸色苍白,眉目迷惑而慌张。我估计自己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在视频里无言相对。
后来,她先开口说:我要回家。那一刻,我庆幸放弃了曾经想要在我们中某个人家里见面的方案。
狐竽。我喊她,然后嘴就胶住了。我知道狐竽不是她身分证上的名字,但我从未想问过那个名字──人们称之为真名的。在我看来,“狐竽”就是她最真实的名字。她也一直喊我的网名──虚拟男,不曾问过我身分证上的名字。
不知又沉默了多久,狐竽在视频里再次开口:虚拟男,我要回家。
说真的,我也想回家,越快越好。外面这个世界真怪异,我得回到自己那个真实的天地去。我冲她点点头,想展开双臂拥抱她一下,但手怎么也举不起来。
我看见她在视频里摆了摆手,接着退出了。我看着断讯的视频,听见她合上电脑、装袋,起身、出门,我的头怎么也抬不起来。
我回家,一路跌跌撞撞。要不是靠着手机定位,我就迷路了,彻底回不了家。周围楼房街道、车流人流开始失去立体感,变得轻薄,微微摇晃着,一切呈烟雾状,是梦境里的东西。
撞进家门的那一刻,我才稍稍定下神,家里独特的味道抚慰着我。我立即换上睡衣、拖鞋,把电脑打开,连上网路,以让自己的真实感更强烈一些。
喝了一杯果汁稍稍定神后,我忍不住登陆Q Q寻找她,我已经开始强烈地思念她。她在!我敢确定是在等我。我迫不及待地要求视频,她立即接受了。
冲着视频,我脱口而出:狐竽,我想你。她说:我也是。我们互相倾诉思念,久久地拥抱。
当然,见面的情形还是避而不提的。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再没有重提见面。
但我们得在一起,我时不时对自己说、对视频里的狐竽说。特别是元宵前后那几天,网上到处宣扬情侣结伴出游、结伴变着花样玩;更重要的,到处报导关系稳定的情侣赶在这个特别的日子结婚,让节日的热闹为他们衬托。
一看到这种消息,我们就不停地告诉对方,好像要暗示点什么。我们像一对苦命的鸳鸯,莫名其妙拿这种事互相折磨。我意识到,避不过去的,只要我们舍不得放弃对方,就得为在一起而尝试、努力。于是,我们再次安排见面。
元宵之后,我们见了六次面,没有一次我们愿意回忆的。越见越恐惧,有一天见完面回来后,狐竽甚至在视频里对我说:虚拟男,我们或许该去看看心理医生。说完,她双手捂着脸哭起来。
不,狐竽,我冲她大声嚷,我们没病,这是我们的生活。我们适应这种生活,活得很好,你听见了吗?狐竽你千万别乱想。
可是我们为什么……狐竽把手拿下来,我看见她满脸的忧伤迷惑。
我们怎么了?原本好好的,就是为了要见面,想要和别人一样生活。其实,我们是在扭曲自己的生活、扭曲自己的心,硬让自己顺着别人……我猛地停嘴,木呆起来。是的,我们是在扭曲自己,硬要自己按别人的生活方式走。错了,都错了。我双手“啪”地拍着脑袋,剧烈地摇晃起来。
狐竽可能被我的样子吓坏了,在视频那边不停地问:你怎么了?虚拟男你别吓我!
我喊起来:狐竽,为什么我们一定要见面,然后才算在一起?那是别人的方式,我们有我们的方式。
看得出狐竽仍迷惑不解。
狐竽,其实我们早已在一起了。说到底,我们认识了四年,已经交往了一年半。狐竽你不觉得吗?我们早就是真正的男女朋友了。
狐竽拚命地点头。
我们用自己喜欢的方式交往,别人要见面是别人的恋爱方式。我们弄错了,以为别人的方式是真实的、正常的。其实对我们来说,我们的方式才是正常又真实的。
我看见狐竽在笑。
那天,那些莫名其妙的折磨没有了,我们长长地拥吻。狐竽在视频那边为我褪去衣服的那一刻,我们间所有的问题烟消云散。我说:狐竽,嫁给我。狐竽点头,不停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