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流血的心
“我是艾沫,以后叫我沫沫就好了。”与我的猝不急防截然相反,她淡然祥静,浅浅的笑,露出一对美丽的梨涡。对我的浑身颤抖和激动视而不见。
眼前的女孩淡着薄妆,浓密的头发绑在一边,闲闲散散的搭在肩头,浅绿色的长裙,纤细的高跟鞋,随意又不失庄重,纯真又尽显女儿风情。轻松几笔便勾勒出一个风华绝代的佳丽模样。
“你……沫沫?”我简直不知道怎么形容我的困惑了,舌头打结似的吐不清几个字。
“唉,你小子没大没小的,沫沫是你叫的?叫嫂子!”我哥春风得意的将沫沫往怀里一揽,沫沫便软弱无骨的靠在他怀里。
竟管不知道为什么我千方百计没日没夜寻找的沫沫会出现在我家,竟管不知道为什么一星期前还是我女朋友的沫沫现在会变成我嫂子,竟管我脑子在那瞬间罢工,但是我还是在看见沫沫由着我哥将手拥着她的腰时,心像针扎了似,尖锐的痛。
有一瞬间我还怀疑她是不是同一个人,竟管长像声音都一模一样,而且她那副客套生疏的表情,俨然不认识我的样子。我不相信世界上有人一星期前还溺在我怀里相濡以沫的生活,被我压在身下娇喘索爱,一星期后就能假装不认识我!
我拼命盯着她,努力按奈住心情,压抑住情绪和冲动,我只是死死的看着她,我已经找不到一句恰当的话来形容我此刻想表达的意思了。
“怎么?你们认识?”我哥见我脸色有异,好奇的问。
“哦,他是我的一位顾客,曾经在我店里买过花的。”她淡淡的说,依然呆在我哥的臂弯里。
“生意经不错,你的顾客群挺庞大嘛!”我哥刮刮她的鼻尖,她在我哥怀里旁若无人的低笑。那种娇憨的神色是我以前从不曾见过的。
此时,我已经十分肯定,她就是沫沫,就是“闲待花开”的女老板沫沫,就是一星期前跟我分手并消失无踪的沫沫!就是那个让我牵肠挂肚日思夜想的沫沫!就是那个所谓离家出走,散散心还会回来的沫沫!是我的沫沫!我怎么会认错?但是,沫沫居然跟我哥说我只是她一位买过花的顾客?还是相爱至今,一直都是我的一个一相情愿的春梦?
我开始剧烈的发抖,不知的愤怒还是激动,我哥依旧搞不清楚状况,见我如此,还问我是不是哪不舒服。我比他更搞不清楚状况,为什么我哥才回来几天,沫沫便以他女朋友的身份出席在我家!
“你……你……”我指着沫沫,手尖剧烈的抖动。沫沫看了我一眼,便轻描淡写的撇过眼睛,将目光落定在我哥那张诧异的脸上。
这时婉仪突然挽过我不住发抖的手臂,嗲声埋怨:“曦曦!你怎么都不跟你哥介绍我!”
“哦!这位就是婉仪妹妹吧?”哥兴奋的说,“我听妈老是提起你,果然是个标致的美女!曦曦眼光还不错嘛!”
“哥。”婉仪甜甜的喊了声哥,我正要对沫沫开口,婉仪在我耳边低声说了句,“你爸妈都在,先别闹。”
我这才想起今天是母亲五十岁生日,我转身正看见母亲神色异样的往我们这四个人瞧。我实在不忍母亲伤心,不想扫了她的兴,于是强忍住一肚子疑惑和愤怒,低沉的对我哥说:“这是婉仪,我老婆。”最后三个字我盯着沫沫,从牙缝里挤出。
哪知道那女人居然看都不看我一眼!果然像对陌生人那般冷淡。气得我浑身发抖,婉仪拼命掐我,暗示我要沉住气。
我哥随口附和:“挺好挺好,两位都是大美女。”
就在这时母亲招呼我们过去吃饭了,母亲用唱戏的腔调吊长的嗓子喊:“吃饭啦,帅哥美女们!过来边吃边聊吧!”婉仪赶紧跑过去帮着摆碗筷,我妈幸福的念叨,“还是我女儿乖,知道来帮忙!今天就我们一家人,没喊别人,菜也没多做,凑合着吃!随便点!”
“太丰盛啦!一看就知道很好吃!”婉仪拍着手夸张的嚷嚷,朝我努努嘴,暗暗药头,示意我家人还在场。
我这才不甘心的走开,经过沫沫身边时有意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她连忙低下头,轻声逸出了一口长长的气。这是她佯装陌人后的第一个小小的失态,没由来的让我心一揪——四目相对那瞬间,我想如果她能解释她的身不由己,我便原谅她带给我的所有痛苦与不堪。
圆桌。
母亲为了显示出她的毫不偏袒,让沫沫跟婉仪分别坐在她两边。然后母亲笑着:“坐在两位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中间,我都变得好年轻了哦。”
婉仪立即高声附和:妈你又不老。
沫沫不爱说话,沫沫只是嘴角抿了抿。哥坐在她身边,殷勤体贴的为她夹菜。
虽然她吃得很少,但只要是我哥夹给她的菜她每样都会尝一些。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安静不动的,席上谁发言,她就把目光不带杂念的放在谁身上。
席间话题都围绕在我哥身上,他孤身一人在北京求学工作,受过的欺褥可想而知。实际我哥只比我大两岁,言谈举止却老道很多,一副见过大风大浪饱经风霜的返乡客模样。我哥说人在京城,想要在那无依无靠的地方立足,无疑难于上青天。说这话时全家人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母亲眼里嚼泪。
我也被哥身上流露出强烈的北漂族的无助无定感动容。在首都,他们自卑,缺乏安全感,而一旦回乡,回到亲人怀里,他们立即可以徐徐而谈,带着男人见多识广后的自信,与多年反乡的激动。这样气氛和睦的氛围,家人的亲切关怀,让哥眼眶红了又红。
我知道北漂之人就算再成功,也会在夜深人静时从灵魂深处油然而升一种强烈的归属感,无根无蒂,无户口无身份,你付出比别人多一倍的辛苦,也值不过当地人一张薄薄的户口。故为北漂。
我哥说话时,沫沫就怔怔的看着他,目光里所蕴涵的柔情让我陌生得绝望。那股少女的羞涩与绮念,夹杂着浓厚的崇拜,毫不掩饰的在沫沫脸上扩大,怒放。像闺阁中的少女,痴痴瞻仰自己心仪的弱冠郎君。
那是她对我从未有过的神情。
我坐在婉仪身边,却定定的看着沫沫,移不开眼。婉仪时不时的提醒我不可失态。
“留在这里,别走了。”沫沫突然开口,声音轻柔,饱含深情,微带乞求。丝毫不像刚认识一星期的情侣,到像是个相伴十年的老妻,对临别时的丈夫恋眷不舍。
对于沫沫突然的离开,而又意外出现在我哥身边,我心里压抑着某种猜测,这猜测模糊而不成型。
我心里复杂极了,好几次想起身拉了沫沫就走。看在母亲和哥哥的面上,却还是强忍了下来。
除我一人情绪异常外,今天全家都表现得格外欢畅,我家好久没这么气氛温馨的团聚了。
今天的场合是允许喝酒的,我跟哥兄弟俩还是成年后第一次相聚吃饭,我哥显得特别兴奋,不停的劝酒。其实不需要他劝,他只要将手碰沫沫一下,我就会青筋暴露的灌自己一杯酒。
一直寡言的父亲只是说了句慢点喝,也就随我们去了。见没人反对,我喝得更猛,意志更为消沉。
我一直想找机会和沫沫说话,可每当我对她举杯时,都会被我哥挡回来:“你嫂子不会喝酒,我替她喝了!”然后他一饮而尽。
她不会喝酒?我思绪回到从前。
仿佛是那夜,是谁在蓝调18里喝得酩酊大醉拉着我在深夜的街头凄苦的呢喃:我在这儿,你在哪里。
仿佛是那夜,是谁凄楚的坐在我家门口,在举国团聚的大年夜等着我归去,尔后第一次肌肤纠缠。
仿佛是那天,是谁与我相对而坐,品茶赏花,无关风月,只鉴流年。
而如今她就坐在我面对,接受另一个男人的眷顾。
我盯着她,狠狠,狠狠。怨鸿之大,醋意之浓,却无从发泄。
事后婉仪告诉我,当时我整双眼睛通红。
后来不知怎么话题就转移到我头上,就说到我和婉仪的婚事,母亲说她连日子都算好了,我和婉仪的生辰八字也很合。我已经喝得半醉了,见沫沫不带表情的看着我,心下一惊,皱着眉头冲母亲喊:“老太婆你少管闲事!谁说我要娶她啦!”
我是心中憋屈,我有千言万语要问沫沫,为什么不声不响的离开,为什么离开我选择我哥?却和她说不上半句话,母亲在这时谈论我和婉仪的婚事,无疑是要当炮灰。
母亲万没想到我居然大声吼她,一愣,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哥也生气了,压低嗓子教训我:“曦曦!你怎么跟妈说话的!”
父亲没开口,铁青着脸。
当着沫沫的面被她新男友一训,哪怕那是我哥,我也感到面子挂不住,有酒精壮胆的我竟扯着喉咙,拍着桌子叫:“谁让她自作主张的!我说了我不和别人结婚!”
“那你到底要和谁接?那个身世不明的卖花女吗?”母亲也激动得失声喊出。
然后我就看见沫沫手里的陶瓷汤匙“铛——”一声掉到碗里,我哥明显也皱着眉头一愣。张着嘴疑惑的想问什么,而我身边的婉仪泪水已经成断线珠子似的掉下来。
“婉仪不哭,不哭啊好孩子!这臭小子太不象话了!你放心,有妈在,妈给你做主!”母亲轻声哄着压抑了声音哭泣的婉仪。
“妈,您别说了!求您别再说了!我……我还不够丢脸吗?我也并没有说要嫁给他啊!”婉仪把脸埋在母亲怀里,委屈得直抽搐。
“曦曦你还不劝劝婉仪!”母亲对我说。
我这才酒醒大半,意识到自己完全忽略了婉仪的感受,太不给人家女孩儿面子。知道自己似乎对婉仪太残忍,本想侧身说两句软话,哄她不哭。
却在抬头触及到沫沫那纯白的大眼睛时停住了——我无法在沫沫眼前去哄另外的女人。于是直直的坐着,只顾仰头喝酒。
“造孽!”父亲突然一声怒吼,抬手就把桌上的酒杯往我脸上砸来。我条件反射的往旁边一躲,只感到额头一痛,双手捂住被砸上的头。
“你这是造的什么孽!”父亲拍桌而起,一开腔便山摇地动,指着我骂到。
酒杯不大,却很重,父亲盛怒之下使出全力砸我,我被砸得眼冒金星,片刻后就感到一股液体从额头涌出,从我捂住痛处的指缝流出,到最后流得我满脸都是。
母亲一见父亲动手便惊叫着埋怨,到看见我流血后更是呼天抢地的向我扑来,边检查我的伤势,边痛哭流涕的责骂父亲心狠,下手重。父亲见我伤势不轻,也露出后悔的神色,却是山一般坐着不动,粗粗的低喘,时不时的看我一眼,维持一家之主的尊严。
婉仪也吓住了,心疼的用毛巾帮我捂住伤口,带着哭腔问:“痛不痛啊,你痛不痛啊?”
哥镇定的说得去医院缝针,然后在一家人拥簇下,在婉仪与母亲的哭泣声中出了门。
出门时我偷看了沫沫一眼,和我对视时她秀眉微皱,眼睛里闪过一丝关心。
如果你能察觉我的悲伤,那么,就算咫尺天涯,就算血流成河,我也可以忍受。
哥和沫沫最后跟出来,当我看见我哥的手和沫沫的手紧紧扣在一起时,鼻子一酸,忍不住红了眼眶。
那是我的沫沫啊!
母亲见我痛苦的模样,心疼得直捶胸口:“儿子很痛吧?那个挨千刀的死老头,虎毒还不食子呢!他居然对自己儿子下手这么重!好象不是他亲生似的!儿子,妈可从来没见你痛成这样过,妈这心口比你还痛!”
我多想奚落母亲几句——我唱戏的多愁善感的老太婆,别肉麻了……可是心灰意冷,目光溃散,浑身乏力,什么都说不出来。比起沫沫失踪那段时候,这样的痛来得更狠更明确,更深沉也更尖锐。
母亲只以为我头上的伤口痛,她不知流血的破裂的额头上的痛楚,哪里比得上我那颗流血的破碎的心?
——CTG
2010 5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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