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滚的办公室在进大门左边的三楼。这是全厂的最高点。张滚到办公室的时候,总会在窗户后面站一站,发一阵呆。他总是想不明白,那样广阔的田野里,怎么就只长了一棵酸枣树。那棵酸枣树还总长不大。
张滚不经常回厂。厂里的一应事务,他都交给顺女打理。厂子是他的,他自然是总经理。他早先是税管所的税务员,学的财务,辞职出来开了这家印刷厂,其实对印刷业务是不在行的。他就请了懂印刷的顺女过来帮忙打理。他给了顺女一个衔头:总经理助理。另外还给了顺女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两个人分工明确,他跑外。顺女主内。外头的事情也够多,够繁杂。工商、税务、银行、市政府、村委会、派出所、出版局、出版社、杂志社、书商、书店、纸张公司。他常常三五天不到厂里来打个转身。他在外头联系到了业务,一般都是打个电话,叫人过来取回去。像这样郑重其事地亲自把书稿交到顺女手里的情况,很少。
难怪顺女会惊奇地问一句:“这是什么书稿,这样重要?”
张滚笑嘻嘻地说:“很重要很重要。”
“有多重要?”
“因为那个书商是个女的。很漂亮。”
“有多漂亮?”
“反正比你漂亮。”
当面对一个二十多岁尚未婚嫁的姑娘说出这话,真是岂有此理。可是顺女同张滚合作几年,知道他向来口无遮拦,什么话都说得出,也自知貌不如人,也就随他爱怎么说怎么说,并不特别气愤。
但她还是假装气恼地呸了一声:“嘁,反正在你眼里,什么人都比我漂亮。”话里好多幽怨。
说完,抱起书稿走了。
张滚也随后出门,到财务室站了站,问了问收支情况,再返回办公室时,门开着,沙发上坐了个人。
“咦,杨小依。”
杨小依皱了眉说:“你的厂子怎么选在这个鬼地方,好难找。”
张滚问她是怎么来的?
“骑车。我一路问起找过来的。”
“你哪里借的单车?”
“租车行租的。”
“骑什么单车。早知道你要来,我开车拐一下接你过来了。”
“我以后天天要来。你还能天天开车接我?”
“你天天要来?——你还不放心我?”
“放心。——也不放心。”
“女人就是女人。这点事都放不下心。”
“我当然放不下心。张老板。你也帮我想想,我跟人打了三年工,积了点钱,这是我自己为自己打工做的第一本书,全部家当都押在这上面了。就跟自己怀的第一个小孩一样,我能放手都交给别人去做么?”
“你打算每天这样骑车来?”
“不骑车来还能怎么样?”
“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呵,会要一个月两个月哩!”
“你意思是我吃不了这个苦?这个担心就是多余的。我既然出来做了,就是准备吃苦的。我没有权没有势,还想舒舒服服就赚钱,天底下哪里有那样的好事。我不作那样的指望。”
“好好,欢迎杨小依女士每天来厂里视察指导工作。”
“我不是来视察,我是来跟我的书的。你放心,我来了不会每天找你,我只到车间去。”
“那你什么时候去车间?”
“你现在就带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