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上了大学以后,他才第一次离开他海边小城的家。一年多的大学生涯后,他依然是一个异域的陌生人。同学问他对这座城市的看法,他老老实实地说:不喜欢,太脏、太吵、太没人情味……
他话音未落,马上就有一个女孩劈头反驳他,这里有多大你知道吗?你才出过几次校门,又去过哪些地方,你有什么资格批评?他一呆,看见她正气鼓鼓地瞪着自己,他不由得注意她柔腻如丝的肌肤,非常地江南,与他熟悉的家乡女孩完全不同,一愣,不知该说什么好。看着他那呆头呆脑的样子,她到底撑不住,“噗哧”一声笑出了声。
他们就这样认识了。他喜欢听她的普通话,爽脆地,清朗地,说急了的时候,常常微喘着笑起来,像他故乡的木棉花,有着流利的弧线和厚实的花瓣。有时,在教室里上自习,听见她在外面唱着歌走过,过了许久,他发现自己心里还在回荡着她随口哼出的调子。她总是叫他讲大海给她听,又喜欢取笑他隐约的闽南口音:“你的声音跟台湾边续剧一样。”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那些爱恨交织的连续剧是如何掀动她最初的柔情,而那些温柔真挚的情话,又是如何在她生命中烙下永远的印迹。听着听着,他的声音与他所讲的海交会相融,使她隐隐地恍惚,她说:“海一定是温柔的。”他犹豫了一下,想告诉她不是,终于什么也没说。
冬天,他走在积雪的校园,听见她在背后大声地叫他的名字,他一回头,雪球在他脸上炸开,她的笑声,在雪地里片片洒落,像海面上不断翻飞的海鸥。他永远记得她那天穿的蓝大衣,他永远记得她欢笑的样子。她等着他的回击,可他只是揩着脸上的雪,憨憨地笑。那样温厚纯良的笑容啊,她的心忽地一紧,有一种被紧紧拥住的半痛半喜。她跑过去扳他的手:“来,我们打雪仗。”正握到他的冻疮,他的脸上掠过一抹痛,她立刻知觉:“怎么了?”低头看见,禁不住“啊”了一声,心中一疼,几乎掉出泪:“怎么会冻成这样?”拖了他就走。他看见自已红肿溃烂的手,握在她暧柔净白的手里,觉得很难看,想缩回来,她反而握得更紧。在她的寝室里,她一边细心地给他涂药,一边轻声地问:“疼吗?疼吗?”疼吗?疼吗?他自己也不知道。
夏天到了,她央他教她游泳。才学会了最基本的技巧,就非要到湖对面去,他只好背着她游过去。天色渐渐幽暗,她横在他胸前的双臂,呈出微微闪烁的粉红色,犹如夏天第一朵玫瑰花,正在全力地开放。他感到她的身体,紧紧地贴着他的背,几乎没有什么重量,仿佛是他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他真的希望湖水可以永无尽头。而她安静地伏在他黛黑的背止,清澈的湖水流过她的耳边。她看着他的肩一次次涌出水面,又一次次地落下,如此强壮优美,觉得满心的安全,好像只因有他,她便可以闯荡过所有的江湖。
暑假他回了家,她叫他给她带贝壳来,她粉粉的小拳头擂他的手臂:“不要忘噢,一定不要忘噢。”他怎么会忘呢。返校后,在寝室的灯下,他忍不住把那些贝壳拿出来看了又看,想起她将会有的怎样惊喜的眼神,他想自已被太阳晒得爆裂开来的皮肤到底还是值得的。没想到室友们群聚过来,惊叹之余,你拿一个,我拿一个,转眼间,他的手里竟只剩下几个残缺不全的了。室友们大大咧咧地问他,“没关系吧?”他空自心急如焚,竟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
她见到他,很高兴。一只手背在身后,问他:“猜我给你带了什么?”笑意流了一脸,栀子花一样绽放着不能抗拒的香。他却只想着那些流散的贝壳,如果她问起,他该怎么答,连这样小的请求他都不能为她做到。他脱口而出:“我不要。”转身就走,没有看见,她是如何长久地站在黄昏里,捧着那方准备送他的琥珀。
那方细致美丽的琥珀,是朋友从大兴安岭寄给她的,拿在手里的第一个瞬间,她便想起了他,生在海边的他一定从来没有见过琥珀,她没有想到他会给她这样的拒绝。暮色如烟,侵入她的眼睛,她记起关于琥珀的身世:琥珀原是松树的眼泪,在亘古沉静的大森林里不被人知地流着,然后岁月变迁,沧海桑田,一切都消失在时光的长河里,只有这一颗已经冷凝成石的泪,还在用暗暗的透明,说着一些将明不明的心事。
- 看不过瘾?点击下面链接! 【本站微信公众号:gsjx365,天天有好故事感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