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尸首被抛入井中时发出一道很沉闷的响声,血无声无息地在水中晕开,只消片刻便让不足丈宽的井面成了一片暗红。他瞥了一眼水井,扶正头上的漆纱冠,而后迈着碎步快速离去。
这里是皇宫的北苑,有着繁华、奢丽之外的荒芜,残破宫墙的角落里,春夏秋疯长的野草此时被积雪埋葬,生命的逝去和轮回在这里不会有太多人在意。
他脚步轻且快地踩过皑皑白雪,如这深宫里每一个低贱的宦官那样微微佝偻着,似乎永远也抬不起的头颅象征着骨子里的卑微。
蓦然间,他顿住了脚步,依旧垂首,只是抬眸觑了一眼面前的楼阁。
楼高足有数丈,三层,朱漆斑驳,金粉零落,门窗上精致的雕花已让时光层层磨蚀不见原貌,一方牌匾歪斜悬挂,依稀能辨出匾上的隶书:绮楼。
它真像是一个年老色衰的妇人。他忍不住在心里打了这样一个比方,淡淡笑意在眸中一闪而过,转瞬间又被小心收敛好。
门不曾被锁好,他伸手一推便是“吱呀”一声,似女子婉转哀怨的悲啼。
他拾级而上,登临绮楼第二层,凭借细微的声响判断出了哪间屋子里有人,随后不轻不重地在门扉上叩了三下,屋内有女子的嗓音响起:“苏乔?”
两个字,足以魅人心神,尽管这只是漫不经心的一个问句。女子的声音并不清脆,如陈年老酒。
“是奴。”
“进来。”
他推开门,垂首小步快走而入。
他首先看见的是一头委地青丝,长约五尺,在金阳下末端微微泛黄;之后是暗红华服,形制繁复、纹饰精巧,只是已有些旧了,衣缘处有了磨损,袖口缀着的珍珠稀稀疏疏。
她玉手执一把缺齿的象牙篦,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长发,无尽地慵懒而有风情。她映入他眼中的只是一个背影,然而,一个背影就已媚得令人心悸。
她是殷华,先帝一朝倾国无双的殷华夫人。
女子慢慢回首,夕阳晕染在她的轮廓,模糊了她的容颜。
他看了她一眼,继而飞快地敛眸。方才那一眼,他被夕阳刺痛了眸子,而讶异之情也险些刺破他面上的平静。
那一瞬间,他以为他会见到一位妖娆绝代的佳人,然而,殷华夫人只是一个面容素净的女子,寡淡的眉、干枯的唇、一双似是蒙了尘垢的眸,肌肤苍白,尽显病态。
曾经在御前舞《夜游春》,使三千粉黛尽失色的殷华夫人也会老,她没了脂粉翠黛,以未亡人的身份在日复一日的寂寞中逐渐黯然失色。
“你去了好久。”她看着他,“这半月无人送炭的缘故,问清楚了吗?”
他为难地开口道:“是……皇后扣下了。”
“嗬,我就知道是那个贱人!”她冷笑了一下,象牙篦被她重重拍在案上,“皇后是打算用这样的法子冻死哀家?聪明哪!”
“主子息怒。”他忙道。
绮楼太过偏僻,殷华身边的侍者唯有一个宦官苏乔,昔年受盛宠的女子似已被人遗忘,这半月竟连寒冬不可缺的炭都无人送来,若长此以往,只怕一代宠妃会凄凉冻死在这儿。
她合上铜镜后一摔,绕开苏乔大步外走:“我要去中宫!”
“主子——”
“往日里我也不是没和女人吵过,论起撒泼闹事的本领,皇后那丫头只怕还嫩了些!”
“可……可太后说过,若无大事,不可轻易离开绮楼。”
她步子猛地顿住,双唇紧紧抿起,怒意在她眸中翻涌:“太后……”她指甲在掌心几乎掐出血来,“无非是一个想让我死的老女人,我为什么要怕她?”
门被她重重推开,苏乔错愕片刻后忙跟了上去。
二
皇后是太后的侄女,今年才十九岁,年轻无畏。殷华气势汹汹地前去中宫找她问责,她倨傲地高坐于凤座,刻意用凤冠锦袍累起的雍容来表达对殷华的轻蔑。她淡淡道:“太妃这样蛮闯中宫,太过失礼。”
殷华不怒不惧,扬眉冷笑道:“皇后面见长辈,不恭敬以待,也是失礼。”
皇后面色沉郁,站起身:“太妃不请自来,所为何事?”
殷华大步上前,与之对视:“董熏,我为什来这儿你自己清楚。想让我死,你大可以皇后的身份赐一壶鸩酒,拐弯抹角地使绊子算什么本事?”
心中的算计这么被戳破,皇后面子上挂不住:“太妃莫要胡言……”
“我不喜欢太多的弯弯道道,有什么话不妨今日一次说出口。怎么,不敢吗?”
“你……”
“什么事?”温润中隐含愠怒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回首,但见来者着五爪龙袍,气度威严。
“陛下。”皇后忙福身行礼,而殷华冷冷地站于一旁。
“怎么回事?”皇帝又问了一遍,他不过二十六岁,容色如玉。
皇帝一出现,皇后的神情便软了下来:“臣妾与太妃似有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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