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心真够狠。”回萝卜山的路上,苍狼发出一阵阵嘶吼,对姑姑的决绝甚为不满。
阿萝苦笑,既然是天帝网开一面,自然要做得真切些,死罪已免,面上工作却不能不做,万不能再让旁人说闲话。她的徒弟,自然是她出面管教,方才说得过去。
一时失神,她突然从苍狼背上滚落。
苍狼回身,这才发现姑姑身上隐隐渗出殷红的血,雪白的双手不断有血淌下,鞋袜也被血染红,急忙化了人形扶她。
阿萝示意他没关系,强撑到现在,总算没在众人面前露出破绽。方才在诛仙柱前,她暗暗念了个咒,所有施在轼雪身上的鞭伤,也同样会反噬在自己身上。既然不能代他受罚,那就让她与他一同承受吧。
她只庆幸,自己穿了一身绯色衣裳。
7.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几日过去,轼雪仍被关在天牢之中。
苍狼带着一篮子萝卜,走了关系,入天牢探望他。
牢房中,轼雪往日一尘不染的白衣早被血染成一片,他背对牢门,安静坐在角落。
“轼雪,姑姑命我带来了萝卜,你吃一口吧。”
轼雪不为所动。
“这萝卜是姑姑用心头血养着的,一共才这么几棵,全在这儿了,吃了可以很快恢复灵力。姑姑也是为你好,你就别怄气了。”
见他仍无丝毫反应,苍狼只好把萝卜放在地上,转身要走。
“等等。”轼雪叫住他。
苍狼应声回头,心想这小子终于服软,却见轼雪缓缓起身,递给他一块布,布上全是横横竖竖的血迹。
“替我交给她。”说罢,复又背对着牢门而坐,双眸微合,不再作声。
回了萝卜山,阿萝伤势仍重,侧身躺在榻上。苍狼把前后经过与她说完,将那块血腥的布递给她,便匆匆退了下去。
阿萝徐徐将那血布展开,才知这是轼雪用衣料做的血书,上面赫然八个血字: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每个字仿佛用尽最后一口气去写完,那血书都要被写透。他是真的要决然而去了吗?这冠冕堂皇的师徒情,到如今终是走到了尽头。
阿萝苦笑,一切到头来皆是尘归尘,土归土。
仿佛从未相伴过,如此便可两不相欠。
夜里伤口复发,烈焰鞭抽打出的血痕中如有千万只蚂蚁在爬,令阿萝辗转难眠。她艰难坐起身,却见轼雪一袭白衣,含笑站在她面前。
“轼雪”
只道眼前人儿是幻境,伸手去抓他,他上前,也伸出手,扶着她坐在床沿。
“轼雪,你可怪我?”她潸然泪下,嗓中全是沙哑。
轼雪把她抱在怀中:“徒儿怎会怪师父,徒儿最爱师父了。”
见他的唇一寸寸接近,阿萝无声地闭上眼睛,在那唇将要贴上的一瞬,她倏地推开他。
不对这气息不是轼雪的,那个曾与她共枕而眠的男子,绝不是眼前的人。
“你不是轼雪,你是谁?”
那人摇身一变,显出原本的样子,阿萝定眼一看,竟是妖王。
“真扫兴,差一点就得逞了,这样就不好玩了。”妖王露出失望之色。
阿萝往床里靠,知道此人不善,警惕地看他。
“你如此狠决,以为你徒弟还会原谅你?”
妖王一把将她抓过来,给了她一记手刀,她便昏厥过去。
再次醒来,发觉自己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锅炉之中,妖王幸灾乐祸地立在锅炉跟前,身边还站着个女子,有些眼熟,仔细一瞧,竟是嫦小娥。没想到她会与妖王勾结在一起。
她一脸阴险地走上前:“你究竟要牵绊轼雪到何时?我原以为,玉笛毁,天人隔,你二人便能从此了断。没想到他竟连仙官也不肯做,甘愿为你堕落成妖,我更不能再留你了。来人,把这棵萝卜给我煮熟了!”
说罢,锅炉中的汤水冒起蟹眼小泡,温度不断攀升,最后沸水滚滚,便是万年修行的阿萝,也抵不住这阵阵蚀骨热浪,只余下一口气,伏在锅壁前,眼神涣散。
袖中的血书浮出,“锦水汤汤,与君长诀”八个歪歪扭扭的血字被沸水泡得渐渐模糊。一池翻滚的血水间,阿萝默默闭上了眼睛。
这样也好,至少最后能死在你的血骨里。
8.今生缘,来世再续
从轼雪的怀中醒来,阿萝以为自己不是还在梦里,便是已做了孤魂野鬼。
一定是梦,不然她又怎会再见到他
摸着他凝脂般的脸庞,却又如此真实,他的气息也如往日般,温和、柔软。
他口中声声唤着她师父,一字一句,印刻在她心口,疼痛却深刻。
“一切都过去了。”他伏在她耳畔说。
阿萝回忆起事情经过,自己不是被妖王和嫦小娥联手陷害,放在锅炉里蒸煮吗?怎么再次醒来,会在自己的萝卜洞里?而轼雪不是应该还被关在天牢里吗,怎会将她救出?
轼雪低笑,从袖中递出一物给她看,她一瞧,竟是先前她从他那里没收走的开天匙。
“多亏你的萝卜,差点把我的兔子牙磕掉了。”
原来那日阿萝派苍狼去天牢看他,送的那一篮子用心头血浇灌的萝卜,有一棵竟是她当年封藏开天匙的那棵。
轼雪脸上一抹红晕:“我原本不想再吃你送的萝卜,可后来想起我去广寒宫那年,你给我带了一麻袋的萝卜,说若我想念你,就吃一棵,便情不自禁吃了。没想到你竟在萝卜里藏凶器!”话语带着打趣的意味,假作嗔怒。
阿萝尴尬低头。那时只担心他去了广寒宫吃不习惯,便把麻袋塞得满满的,生怕他会饿着,现在想想,真如村人进城一般痴傻。
“可是”阿萝转念一想,疑惑起来,“你怎知我有难?”
轼雪从袖中掏出他写给她的血书:“多亏你把它带在身上。这是用我的心血和灵力写成,这样你在哪里,你有任何危险,我都能感觉到。”
阿萝情动,想起曾经两人已走到决绝的一步,想解释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轼雪却早已看透她的心思,握住她的手,轻轻道:“笨师父,徒儿都知道。”
轼雪私越天牢,打伤数名天兵,却因击杀妖王有功。加上救护同僚,揭发嫦小娥与天帝奸情,得到天后娘娘的嘉许,特赦免其罪。另感念他们师徒情深,成全二人,将他们打入人间道,入永世轮回。
十五年后,承州郊外。
干涸的农田间坐着一位华衣锦服的翩翩公子,公子身前跪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农。
“交不起租吗?”华衣公子信手捻起田间一株野花,“这可不好办,我爹派我来下面历练,今日若收不到租,我定会被责备。你说这如何是好呢?”
那佃农看公子身后立着十几个凶神恶煞的打手,哪里敢再含糊,急忙从身后推出个小丫头:“这是我的小女儿,若公子不嫌弃,就收了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