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年间,福建的黄兰阶中了进士后,却一直未能得到一官半职。因此,他常被夫人张氏数落。
黄兰阶的父亲在世时,与军机大臣左宗棠是好友。他想,只要左大人写封推荐信给闽浙总督何璋,自己一定能混个一官半职。虽然,他知道左宗棠从来不给人写推荐信,但是他还是打算试一试。
黄兰阶立即出发了,两个月后,他终于来到了左相府。左宗棠见是故友之子来访,热情地招待了他。
寒暄过后,黄兰阶小心翼翼地说明来意:“世伯,侄儿饱读诗书,很想为国家尽点力,谁知我空等多年,毫无用武之地,再者,家中老小全靠侄儿一人之力养活,如今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听清他的来意,左宗棠变了脸色,严肃地说:“你是有用之人,自然会有用你之人,我从来不给人写推荐信,我看这样,我送你几亩水田过活吧。”
黄兰阶说:“侄儿从小只读诗书,哪会种地呀?这些年,全靠夫人种菜和纳鞋底卖的钱糊口。还请大人看在家父面子上,为侄儿想个办法吧。”
左宗棠听他提起父亲,着实为难,在厅里转了一个来回,还是打消了推荐的念头,说:“如果我为你开了这个头,今后还有门生前来求推荐,怕是再难推辞。天不早了,我还有事,你要相信,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黄兰阶闻言,只得郁闷地出了左相府,在街上毫无目的地乱转。
转了一会儿,左相府的管家徐然跟上来,送他三两银子作盘缠,说:“我和你父亲生前也相识,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黄兰阶正愁没银子花,假意推辞一会儿就收下了,说日后情况好转定当厚报。
徐然又说:“琉璃厂那边有几家书画店,你不如去逛下,长点见识,说不定能谋出一条生路呢。”
黄兰阶听了他的劝,就转到他指的琉璃厂这边来,果然看到几家书画店,生意都比较兴隆。他一家家看过去,看到其中一家叫“吉祥”的书画店。店里挂着的字画,与左相府的画风风格相像。他一下子被吸引过去了,细一看店主写的字,和左宗棠的笔迹毫无二致。
他暗自琢磨,不如请店主仿写一封左宗棠的推荐信?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明白,店主怎么也不会为自己冒这个险。
黄兰阶见店主正在为顾客在空白扇面上题字,顿时计上心头。他想,只要让店主帮他在扇子上题几个字,向何璋暗示一下提拔的事,说不定何璋就会给他一个官位。
于是,他凑上前去说:“店家,我是一个书生,一直喜欢左大人的字,但无缘得到他老人家的真迹,我看您的字,倒与他的字很像,不如题在扇面上,我带回老家作个念想。”
店主说:“这个倒容易,很多书生都是这样想的,有的还上门讨要,对相府造成困扰,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左府才把一些左大人的字画放到这里卖。你想写哪几个字?”
黄兰阶沉思一会儿,就有了主意,他拿过店主的毛笔在白纸上写下了一行字——读百家经典,成一代新人。店主看了,叫声好,照着在扇面上写了。正当黄兰阶为落款发愁时,店主却主动拿出一个印鉴落了款,正是繁写的“左宗棠”三个字。店主收了他十文钱,把扇子给了他。
有了这把扇子,黄兰阶的信心足了。一路做着升官美梦,他坐船换车,快速赶回了福建。
他知道,逢立秋的这一天,何璋就要召集有功名的后备官员们谈话,以示关怀。
回到家,黄兰阶跟张氏说出了自己的妙计,叫她到处宣传自家和如今的左相是世交,自己刚去拜访了左大人回来。张氏为了荣华富贵,卖力地宣传开了。
立秋这天,总督何璋果然召见后备官员们开会。黄兰阶举着那把扇子专门晃到何璋的跟前。
何璋不悦地说:“都秋天了,你还扇子不离手!”
黄兰阶乘机说:“大人,左大人跟我父亲是世交,我刚去拜访他老人家回来,这把扇子是他赠送的,我爱不释手啊!”何璋不敢大意,赶紧接过扇子细看上面题的字,这一看,他对黄兰阶就客气多了。
当天晚上,何璋对师爷说了这事。师爷琢磨了一通,说:“看这题字的内容,是说他读过了百家经典,是个人才,要我们提拔使用。不过这事先不急,等我明天去他家探下虚实再说。”
何璋说:“最保险的是给左大人写封信,探个真假。”
师爷说:“一封信来回时间太久,又显得您不相信左大人,而且,您怎么开口问呢?左大人可没说这扇子就是他推荐黄兰阶的信啊,这全靠意会!”
何璋听后,点了点头。
第二日,师爷亲自出马,到黄兰阶住的村里东问西问,果然得知他父亲和左宗棠确是世交,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来。而且,黄兰阶确实刚去左相府活动过。看来,这黄兰阶确实没吹牛,是自己处事不周,一直让他坐冷板凳。
回到总督府,师爷跟何璋汇报以后,两人嘀咕一通,便决定为黄兰阶安排工作。第三日,他们又听说左大人安排人买了几亩水田送给黄兰阶,就更深信不疑了。
十天以后,黄兰阶就当上了候补知县。可是,他的心里总是不踏实,他怕何璋知道真相以后,收回官帽。
张氏看出他的担忧,说:“左大人送给我们的田,不如卖一亩给何璋送礼,拉近彼此的关系,减轻他对你的猜疑;再卖一亩,给左大人送礼,夹带一封汇报你的近况的书信去,顺便感谢他赠我们田地的事,这件事,我派我的弟弟去办最可靠。”黄兰阶听了,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就依计行事。
何璋收到黄兰阶的礼,对他的怀疑之心果然就减轻了,他心想,既然这小子懂得打点,那他去左相府肯定也送了礼的,不然左大人哪会回他一把含义颇深的扇子?
左宗棠收到黄兰阶的亲笔信,知道他此番回去以后正巧被总督补了缺,感到安心不少,觉得九泉之下的好友不会责怪自己了。他就回了一封鼓励黄兰阶励精图治、为民造福之类的信。
这封宝贵的回信,就成了黄兰阶的护身符,借着一个机会,他拿去给何璋看了,何璋自此对他深信不疑,但是否还要提拔重用他,他觉得还得面见左宗棠以后再定夺。
借着一个回京的机会,何璋赔着笑脸,在左宗棠面前提起了栽培黄兰阶的事。左宗棠已收到过黄兰阶的亲笔感恩信,虽然那是感谢他送田地的事,但也说到了得到何璋任用的大事。当下,他就笑道:“是啊,我早说过,他是一块金子,总会发光的,何况本来是进士,肯定是人才,何大人,你就是他的伯乐啊!”这个话,在何璋听来,更有深意,那就是:“我都明白了,谢谢你!”
何璋当然不能一一还原黄兰阶当日晃着扇子要官的细节,只能呵呵一笑,表示你我心里有数就好。
回到福建,何璋因为心里有数了,就把黄兰阶从七品知县往上提拔,没过两年,就升到了四品道台。而每升一级,黄兰阶都不忘以侄儿身份给左宗棠报喜和感恩,讲述自己为百姓造福的故事。一来二去,他倒真的成了左宗棠赏识的人。因为左宗棠的原因,加上政绩确实不错,何璋倒也真的赏识他了,还觉得自己的眼光不错。
黄兰阶官运亨通,也没忘记感谢他的夫人张氏。他想,如果不是她心思细密,老是提醒自己给左宗棠汇报工作,恐怕自己的仕途也不会这么顺利。但有一点,他总是想不明白,那日左府管家徐然送自己盘缠,又指点自己去琉璃厂边的书画店,用意何在呢?那是左大人的意思吗?是他变相地在帮助自己吗?要不然,事情怎么那么巧呢?
为了解开这个疑问,趁着一次进京的机会,他专门去了左相府,这事当然不能问左宗棠,他只敢找管家徐然打听。
徐然只是意味深长地说:“凡事皆有机缘,要看缘分,看你的悟性,有些事不能说破,但说到底,你的位子,还是在于你自己,那些靠推荐信上位的,一味地搜刮民脂民膏,很快就被自己折腾回家了。”
以后的很多年,黄兰阶一直没弄明白,如果说左大人变相地通过徐然的指点推荐了自己,那为什么又送水田给他呢?有次他又在想这个问题,喝醉了的何璋碰巧也冷不丁问到这个问题,黄兰阶急中生智,信口胡编:“那水田其实是左大人送给我哥的,因为我哥不会读书,只会种地,但我哥不会写字,签不了田契,就全权委托我了。早年我父亲救过左大人母亲一命,所以左大人得知我父亲身故以后,就极力帮助我们兄弟二人。”
这样一说,何璋相信了,黄兰阶揪揪自己的耳朵,也有点相信自己的说法了。他想,我一个从不撒谎的进士,为了有碗饭吃,拿一把冒名的扇子骗住了何璋,如今撒起谎来更是草稿都不打,不是我的心地不好,实在是世道如此,不能不随机应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