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老汉的儿子三狗在省城里当了局长。官大不由己,三狗太忙,平日里难得回家一趟,回到家也总是屁股板凳焐不热,父子俩说不了几句话。一晃几年过去了,石老汉总没空去省城的儿子那里看看。眼下秋忙已过,石老汉心里搁着桩要紧事儿,就挑了个星期六到省城找儿子去了。
见老爹风尘仆仆地从乡下来了,三狗十分高兴。从小他就没了娘,是爹一把屎一把尿地将自己拉扯大。然后是十年寒窗,落榜复读,大学本科……爹不容易呀!接下爹手里提着的山芋和花生,三狗忙着倒茶、点烟、递毛巾。石老汉摆摆手道:“小子,先别操忙了,爹这回来,一是想看看你,二是嘛……”他不紧不慢地吸了一口烟:“好歹你混上个局长了,爹想让你办件事儿!”三狗一听来了精神:“爹,是啥事?您说吧。”“也没啥大不了的,爹琢磨着,这事不难,你小子肯定办得到。”石老汉欠起身对儿子说:“咱村跑皮货的那个铁柱你知道不,发啦!这阵又接了桩大买卖,可钱款一时转不过手。昨儿找到我,想来你这儿借个三五万周转几天。说好按高利息算的,我估摸着,人家亏待不了咱。”石老汉说完拿眼盯着儿子。见三狗老半天不吭气儿,他疑惑地丢下烟头:“咋,不能办?就算你爹我借的也不成?是你这局里没钱,还是你这局长做不了主?”
三狗摇了摇头:“公家钱是有的,审批权也在我手里,可这事儿不行哩。”“咋不行?”石老汉瞪着两眼:“你小子还记得不,你娘得病的那几年,家里日子紧巴,铁柱家接济了咱多少回?你考上大学交不起学费,人家铁柱二话没说,省下自己修屋的钱给了2000。眼下,人家求咱就这点事,再说我也拍了胸脯大老远地来了,叫爹这面子往哪搁?”见爹说到这份上,三狗急得满脸通红:“爹,不是我驳您面子,这是公家的钱,擅自借给私人经商就是挪用公款,是犯法。您、您总不能看着我犯错误吧?”见爹沉着脸老大不高兴的样子,三狗踌躇了一下,忙又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存折:“要不这样,我自己这儿攒着5000块钱,本打算买台电脑的,您先拿回去帮铁柱凑个数吧?”见儿子这样,石老汉也没词了,他闷着脑袋琢磨了一阵,最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这事就不为难你小子啦。”
三狗的办公楼前是个阳台,石老汉在屋里打量了一会儿,便走到阳台上张望,见对面就是热闹繁华的大街,四下环顾一阵后,石老汉指着不远处一幢漂亮的高楼问三狗:“小子,那是个啥地方?”“新光大酒店,如今是这一带档次最高的饭馆。”石老汉一听,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子,爹苦了大半辈子,还没跨过什么大酒店的门坎哩。今儿个,让爹我也去那地方开一回洋荤!”“这还有啥难的。”三狗连忙点点头说:“爹,时候不早,是该吃饭的时候了,咱们这就去吧。”
儿子在前,老子在后,父子俩一块儿走到那新光大酒店,找了个清静的单间。进去后刚坐下,一个小姐来问:“先生有几位客人?”三狗回答说:“没别人,就是我和我爹。”那服务员一听这话忽然变了口气:“对不起,这里是贵宾间,要订桌的。”说着指了指外间:“你们到那边去。”石老汉没想到如今进饭店还受这委屈,不由嘀咕了句“这是啥态度”,却被三狗劝住,到外面散席间重新找了个角落坐下。这
出了新光大酒店,父子俩沿街走着。走了一会儿,石老汉便站着不动了。三狗问:“爹,你在看啥?”石老汉指指眼前:“小子,这是个歌舞厅吧?爹想进去见识见识哩。”三狗二话没说,就领着爹一块儿往那门里跨。歌舞厅里的灯光很暗,大白天从亮处刚进去,两眼一点儿也看不清。三狗揿亮打火机领着爹小心翼翼往里边摸,冷不丁“通”一声,脑袋磕在了一根柱子上。两人定定眼刚要坐下,一个漂亮的舞女迎过来,朝三狗做了个请他跳舞的手势,三狗怯怯地站起身,又“不会不会”地摇着手直往后退让。谁知他这一退却不小心碰翻了旁边的茶几,两只玻璃杯“叭啦”滚落在地上摔碎了。响声惊动了周围,一个像是舞厅老板模样的汉子走了过来,看了看那被摔碎的茶杯,又上下打量着三狗:“舞厅的规矩你懂不懂啊?没说的,两只茶杯,赔50元吧!”
这简直是敲诈!三狗气哼哼地跟那老板争辩了几句,旁边又过来几个人,看样子不赔他们就要动武了。石老汉怕儿子吃亏惹麻烦,连忙上前,从怀里掏出50元钱:“算了算了,咱就赔50元,这还不行吗?”说罢扔下钱,拉上三狗离开了歌舞厅。
回到家里,三狗懊恼地叹了一口气,说:“爹,你大老远的难得来省城一趟,倒让您陪着受了委屈。”
石老汉却嗨嗨地笑了:“小子,今天这委屈,爹可受得开心哩。受了这委屈,爹反倒看出来,你进城当官到如今没变样,没学坏,爹这下总算放心了!”
原来,石老汉在乡下常听人们议论说,如今改革开放,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当官的一不小心就会犯错误。谁谁当了官后贪污受贿落马了,谁谁掌权后谋私利陷进泥坑被审查了……他担心在省城当上局长的儿子三狗也会忘乎所以蜕化变质,心里一直放不下,所以特地来摸个底细。老子出面替恩人借款,儿子没给面子,说明儿子不徇私情过得硬,在经济问题上头脑清醒;儿子上饭店受到冷落并自掏腰包,说明他谨慎廉洁,平常不会乱借工作之便公款吃喝;儿子进歌舞厅碰壁遭人敲诈,说明他对这样的花花场所比较陌生,离得远……
听爹这么一说,儿子笑了:“爹,原来您是在考我呀!”
石老汉故意又板起面孔:“好小子,你得给我当心做人。下次再来考你,可就不是这办法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