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猛语气有些低沉:“狗是有灵性的动物,它不想看到主人为它伤心,在临死之前会悄悄地离开家,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安静地死去,我以前养过一只狗,养了十几年,也没见到它最后一面。”
凯凯蹲在地上,盯着那只狗,看样子都快哭了:“它好可怜。”
贺猛心里一动,对凯凯说:“不如咱们挖个坑把这只狗埋掉吧,也算是让它入土为安了。”
凯凯连连点头,他屁颠屁颠地在树林里找了半天,找到一根生锈的铁棍,蹲下身刚要开挖,便被贺猛夺了过去:“我来!”
凯凯哪闲得住,贺猛挖坑的同时,他帮着往外捧土,贺猛也不知哪来的火气,抓住凯凯的手猛地一甩,吼了一句:“你别添乱行不行?”
凯凯一脸的委屈:“胡子叔叔,我又没做错事,你干吗跟我发火?”
凯凯毕竟只是个孩子,哪能看清自己的危险处境?给狗挖坑是假,给他掘坟是真。贺猛刚才想到一个问题:这片树林离马路不远,如果杀人后再挖坑埋尸,被人发现的风险很大,倒不如先把坑挖好,那就安全多了。可如果任由一个将死的孩子给自己挖坟掘坑,却超出了贺猛的心理承受底线,仅存的那丝人性就不答应。
凯凯眨巴着眼睛,窥视着贺猛的表情,他眼珠一转,有了主意,以前爸爸心情不好时,他最喜欢讲笑话逗爸爸,屡收奇效,百试不爽。于是凯凯笑嘻嘻地开了口:“胡子叔叔,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我有个同学叫小明,他造的句子可逗了,有一次老师让用‘难过’这个词造句,你猜他怎么造的:我家门前有条水沟很难过!”
贺猛没理他,低着头挖土,凯凯继续绘声绘色地说着:“还有一个词是‘陆陆续续’,这次小明造的句更有意思:下班后我妈妈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贺猛嘴角咧了一下,赶紧又绷住脸,凯凯越发来劲,手舞足蹈地说:“最后这个才搞笑呢,小明用‘况且’这个词造句:一列火车经过,况且况且况且……”
贺猛到底还是没憋住,扑哧笑出了声。凯凯兴奋得一跳老高,指着贺猛叫道:“胡子叔叔,你笑了,你笑了……”
贺猛是笑了,但他更想哭,他真想掐住凯凯的脖子,恶狠狠地冲着他大吼:“你马上就要没命了,能不能给老子安静点?”
是的,凯凯越这样,贺猛越挣扎,在他的内心一直有两种力量在拔河,一边是仇恨,一边是人性,仇恨始终占据着上风,因为那是积攒太久的力量,但凯凯却在用一个孩子的纯真,唤醒贺猛内心深处的善念,那是一种更强大的本能,让贺猛感到没来由的恐慌。
贺猛死死攥紧那根铁棍,他拼命告诫自己:贺猛啊贺猛,你绝不能半途而废,否则怎么对得起你六年的牢狱之苦?怎么对得起你六年无法与儿子相见之苦?怎么对得起越狱带来的后果?
贺猛深吸一口气,开始继续挖坑,随着坑越挖越深,他的动作也越来越慢,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牵扯着他。贺猛像是在跟谁赌气似的,猛地加大了挖掘的力度,狂挖一阵后,把铁棍抛开,发疯似的用双手往外挖土。突然,他缩回手,中指血如泉涌,原来土中埋着一块锋利的石片,把贺猛的手指划破了。
凯凯尖叫起来:“胡子叔叔,你的手流血了!”他想都没想,抓起贺猛的手,也不管那只刚挖过土的手有多脏,便把受伤的手指一下含进嘴里,使劲吮吸着……
贺猛整个人都呆住了,孩子口中那带着湿润的温暖,通过他的手指,进入他的体内,慢慢地浸润开来。贺猛张了张嘴,似乎想制止他,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凯凯并没注意到贺猛表情的变化,他神情专注地吮吸着。
吮吸了一会儿,凯凯看着那手指,很是得意地说:“怎么样?血不流了吧?我厉不厉害?胡子叔叔,你知道这一招是谁教我的吗?”
贺猛沉默地站着,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半天,他似乎做出了某种抉择,把那只死狗拖过来,扔进坑里,填土掩埋,然后直起身,长长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凯凯说:“走吧!”
凯凯跟在贺猛身后,走出了那片树林,他哪里知道,他不是在树林里玩了一会儿,而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