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下了火车,四下里看看,确定没有人跟踪,才招手叫了辆人力三轮车回家。
已经整整三年了,陆明东躲西藏,一直不敢回家。这两年他做生意赔得挺惨,不仅赔光了母亲给他的几万块本金,还欠下了十几万高利贷。追债的人四处找他,陆明怕连累家人,已经三年没回来了。眼看着就是大年三十,陆明实在太想家,才偷偷摸摸坐了车回来。
快到家门口,陆明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正如他所希望的,母亲和继父都不在。母亲每天都去公园晨练,要练到中午才回来。继父在一家保安公司当顾问,到中午才回家吃饭。
陆明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的落魄,所以只想在家停留片刻,马上就赶往别处。拿出钥匙开门,陆明悄悄进屋。17岁那年,母亲带着他再嫁,从那时他就变得越来越叛逆。他一点儿都不喜欢继父,觉得他是大老粗,压根配不上母亲。
陆明读初二时,父亲出车祸身亡。在心里,陆明十分崇拜父亲。父亲是中学老师,温文尔雅,才华横溢,不仅会拉一手漂亮的小提琴,还会写诗,会画画。可继父呢?他是个保安公司的队长,说话粗声大气,一双手只会摔跤和劈柴,别说小提琴,拿本五线谱都要拿倒了。
高中毕业,陆明没考上大学。受人鼓动,他一心要去外面闯荡,学着做生意。想不到,这竟遭到继父强烈反对。继父甚至自作主张,给他找了份保安的工作。这一下子把陆明激怒了。继父没什么出息,也希望他一辈子没出息?他当即和继父爆吵起来。心里窝着火,陆明越说越多,竟把瞧不起继父,瞧不起保安的心里话一股脑儿倒了出来。继父气得浑身颤抖,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将陆明打离了家。临走,他狠狠地丢下一句话:混不出个人样儿来,决不回家!
想不到,几年下来,陆明不仅没混出人样儿,还欠下了一屁股债。他有什么脸回家面对母亲和继父?尤其是,现在证明继父当初是对的。他少不更事,没发财,还中了别人的圈套。
家里还是从前的样子,没什么变化。看得出,母亲和继父经济并不宽裕。陆明将一件“雨漏”放在床头,那是他送母亲的礼物。母亲患失眠症,“雨漏”能让人产生阴雨天的感觉,单调的滴水声极易催眠。为了感谢继父对母亲的照顾,陆明还给他买了个眼罩。他的左眼不太好,需要一个眼罩护住左眼。
在卧室坐了一会儿,远远地听到外面的鞭炮声,陆明一阵心酸。看看表,已经是上午十点钟,他咬咬牙站起身。不能再呆下去了,让母亲看到他的样子会多伤心?
拎起行李包,陆明正要离开,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从窗口探出头一看,是继父拎着一大块猪肉,扛着半袋子青菜回来了。陆明赶紧躲进旁边的书房,待继父进屋,他轻手轻脚溜出书房进了院子,匆匆离开。
坐车来到车站,陆明拉低帽檐,不想被熟人认出来。买了票,他找了个角落坐下,搂着背包打盹儿。
好像坐了没多大功夫,突然有人踢他的脚。陆明仰脸一看,不禁叫苦不迭。两个凶神恶煞般的大汉站在他跟前,正是高利贷打手。“想逃到哪儿?欠债还钱,没钱还命!”说着,两人一把拉起陆明,挟持着他进了卫生间。
将卫生间的门关牢,两个黑大汉一阵拳打脚踢,逼问陆明家在哪儿?陆明说现在坐车就是想回家。打手自然不信,朝着他的胸口又是一脚。陆明疼得额头冒出冷汗。一个黑大汉顺手拿起墩布杆儿,扬手朝着陆明狠狠地砸去。就在这时,卫生间的门被人猛地一脚踹开,身后传来一声断喝:“住手!”
扭过头,陆明一眼看到了继父。继父铁塔般的身子堵住门,两手攥成拳,眼瞪得如铜铃一般。两个歹徒一愣,随即黑着脸朝继父走过来。其中一个挥拳打向继父的面门,继父身子往旁边一躲,手闪电般伸过去,一把将那人的胳膊拉住往上用力一扳,那歹徒顿时疼得鬼哭狼嚎一般。而另一个自恃力大,很快就蹿了上来,继父脚尖一钩,伸腿一绊,黑大汉摔了个狗啃地。继父上前两脚踢去,歹徒捂住肚子,痛苦不堪,半天没爬起来。
“说,欠他们多少钱?不算利息!”继父冷冷地问陆明。
“借了15万本金。有两年多了。”陆明声音哆嗦着说。
“这里是16万,按银行利息算便宜你们了!要么现在拿钱离开,这笔账一笔勾销,要么现在就送你们去公安局。你们看着办!”继父说着,将身上的背包扔到了两个黑大汉跟前。
两人拿过背包,清点一下钱,互相看看,从口袋里掏出借据扔到地上。
黑大汉逃们一般地出了卫生间,继父将借据拾起来看看,撕碎冲进了马桶。陆明满面羞惭,问继父怎么找到了这儿?
“我的眼睛不好使,可耳朵灵着呢。我一进家,就知道家里遭‘贼’了。看到卧室的东西,我才知道这‘贼’是你。我寻思着,你也没处可去,只能来车站,就坐车来了这儿。找了好半天才找到这卫生间。”继父说。
“你怎么知道钱的事?”陆明又问。
继父沉默着,不再说话。
继父骑着摩托三轮,带陆明回家。走到半路,看到一家百货商店开着门,继父领他进去。给陆明买了身像样的衣服,又买了双新皮鞋。
走到家门口,继父停下车,帮陆明理一下头发,拍拍他的肩说:“出去几年也该懂事了。知道该怎么让你妈高兴不?”
陆明低下头,鼻子突然一酸。
“老太婆,看我把谁带回来了?”继父呵呵笑着,大声朝屋里喊着。
屋门开了,母亲看到陆明,又惊又喜,高兴地合不拢嘴。她冲进院子,一把揪住儿子用力拍打着:“你个死小子去哪儿了?去年你叔听说你在四平市,去找了你整整一个月,却连你的影子都找不着。听说你生意做得不错?你叔被钱迷了眼,硬是把他的老房子卖了还预支了养老金凑了十几万,说找到你就入你的股。你咋又不在四平了?还生你叔的气?这两年,我一过年就骂他。其实,当初他也是为你好,怕你被人骗才拦着你到外面闯荡。现在,他没话说了,你也别生气了!”
听了母亲的话,陆明的头恨不能藏到地里去。继父曾去四平市找过他?所以才知道他欠了高利贷?他东躲西藏,只在四平呆了三个月就离开了。这两年,他一直都是这样。
继父咳了两声,突然说:“陆明买的雨漏真好。老太婆,这两年你的失眠症好了,我却又开始失眠了。明子,这宝贝八成是专门为我买的吧?”
“是。爸爸。”陆明的声音一抖,落下泪来。
“老头子,快放鞭,快放鞭,要放两百响的。这回,我可不放儿子走了!”
母亲高声喊着,继父站在一边,眼睛笑得眯成了一道缝。过年了,还有什么比一家人平安团圆更令人高兴的事?!